第二章 血蛹
這時突然而至的安靜讓她有種窒息的感覺,彷彿可以聽到空氣在陰暗的空間中流動著的嘶嘶聲。她四下張望著,空無一物。他眯起眼睛,左手抬起搭在腰間,這個標準的拔槍準備動作讓她開始相信那身繁複異常的軍裝並非是一套表演用具,而是他身份的一個證明。
軍人?難道。。。。。。?不對,現在的軍隊怎麼可能給士兵穿這種麻煩的版式。出神之際,她瞥見他冰冷警惕的目光,儘管只是認為對方受傷之際神經過敏,但被他的眼神所懾,她還是覺得背後漫過絲絲涼意。
「出來吧,看見你了!」他提高聲音向著她身後的一個方向喝道,她聽見潛伏著無限可能的寂寥之中響起空蕩的回聲。
眩暈感。
左椋感覺剛才的高聲叫喝幾乎將全身的力氣抽去了一半,膝蓋微微顫抖著,向下危險的一軟。官緋趕忙扶住他,同時向著他緊盯的方向看去。
洗手間的白色標牌已經泛黃,下方是一個半人高的垃圾桶。桶後面有人發出嘿嘿的笑聲,聲音不大,但在空蕩的站內格外清晰的傳入兩人的耳朵。她驚詫與恐懼交雜在一起,一時間忘記了出聲。他皺起眉頭,聽聲音似乎果然不是什麼善類,眼前的小姑娘根本就是自身難保,這樣的話,陛下他。。。。。。
桶後面的那個人站起身,以一種近乎悠閑的步子向兩人走過來。那是一個看起來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身材矮胖,五官倒也還算端正,但鼻樑上托架的金屬鏡框使他的臉顯得危險而狡猾。他身上裹著一件灰色的風衣,雙排的扣子十分滑稽的缺了一顆,露出黑色的斷線頭。他手中響起打火機的嚓嚓聲,接著,香煙小小的橘色亮光由遠及近的貼過來。
官緋本能的帶著左椋退開幾步,與漸近的男人拉開距離。她看清這個男人後,恐懼褪去不少,取代的是厭惡,包括那股香煙味。不過,她自己並不討厭煙,甚至同樣會吸煙,只不過頻率並不高,現在的巨大厭惡是因為身旁的左椋難以抑制的咳嗽了兩聲,她對著男人怒目而視。
「大叔,你幹什麼啊躲在那邊嚇唬人?」
男人幾乎對她視而不見,而是把面孔湊近她身旁的左椋,鼻翼煽動著,發出誇張的聲音,好像對方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盤誘人的食物。
男人的聲音摻雜著喝喝作響的雜音,似乎是嗓子中布滿濃痰:「嘖嘖嘖,果真和傳聞中一樣啊,我還以為你們這種狐族都早就死絕了呢,看來我今天的運氣真是好到不行啊!」他舔舔嘴唇,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興奮,不如說是一種垂涎欲滴。
官緋感到左椋在自己的肩上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的歪向一邊。她感到眼前閃過一道金屬器具特有的寒光。左椋左手握著一把短匕,男人則退開幾步,風衣的翻領上有一條裂口。
「哈哈哈,右手廢了吧。」男人玩味的看著左椋右肩,左椋現在只感到力不從心,極力剋制著拿著匕首的手的顫抖,冷汗幾乎讓他難以握緊。無論是速度還是準確性,現在都難以啟齒,否則剛才一定可以結果這個傢伙的生命。
男人合身撲過來,左椋側身閃過,只覺得眼前的視線霎時又模糊起來,眩暈的厲害。微一遲疑間,男人已經擒住了他的左手,試圖奪過匕首。他知道沒有力氣和這個男人硬爭,他把匕首向自己的臉上拋去,男人猝不及防,微微一怔,旋即又伸手去奪。左椋竟精準的咬住匕首的背部,同時頭向前斜傾,男人伸出的手指來不及收回,匕首鋒利異常,男人的中指已然被削去一截。男人嘶了一聲,反應也極為靈敏,飛起一腳將左椋踢開,左椋此刻只覺得頭暈目眩,根本沒有躲閃的能力,悶哼一聲摔在地上。
男人查看了一下傷口,表情因為傷口的痛感而顯得有些猙獰扭曲,他狠狠地向地上的左椋踹了一腳,正中右肩的傷口,左椋身子顫抖一下,本能的向後縮了縮。淺色的瞳孔中仍是一片冰冷與殺意,那目光另男人感到壓抑,恐懼滋生了更大的厭惡。
笑容多了一絲莫名其妙的深意:「這個表情還真是意外的可愛啊。」他用皮鞋踩住左椋受傷的右肩,慢慢的碾轉著,鮮紅的血液立刻從包紮的布條后滲了出來,合著暗褐色的陳舊血跡。血腥味似乎刺激了男人,他興奮地上揚嘴角,喉嚨里發出喝喝的聲音,好像在極力壓制著自己的唾液。他看著左椋因為劇痛而陡然間放大的瞳孔和咬破的嘴唇,冷笑著:「疼不疼?嗯?給老子叫啊?!」
一聲悶響。
左椋看著男人瞬間翻白的眼睛和向下傾斜的身子,卻也無力閃開了,被昏倒的男人壓在身下。
官緋放下手中鮮紅色的滅火器,罐身上沾著些許血跡,她臉色顯得蒼白,但僅僅是為自己偷襲得手的餘悸,表情倒是十分平靜。左椋看著面前瘦小的女孩子攔腰抱住肥胖的男人並頗為輕鬆的從自己身上移開,有些驚異。
「我剛才太害怕了,我真的,怎麼說呢,不確定能得手」,她蹲下身攙住左椋,「所以抱歉,下手晚了。。。。。。」
男人的頭部緩緩淌出血來,左椋抓過摔在一邊的匕首,對著男人背部心臟的位置狠狠刺去。官緋猝不及防,尖叫了一聲。
左椋面無表情的拿起男人剛才受傷的中指,看了看,竟湊到唇邊,一口咬了下去。官緋聽到了清晰的吮吸聲和液體的吞咽聲。半晌,他放下那隻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感覺身上的力氣似乎在瞬間又聚集起來。他站起身,看見她死灰一般的臉色。她死死地抓著剛才打昏男人的滅火器,彷彿他是某種會在瞬間致她於死命的怪物。
左椋收回匕首,便靜靜坐在男人的屍體旁邊,閉上眼睛,養精蓄銳一般。僵持良久,官緋的好奇心似乎比恐懼更加佔據上風。她向左椋的方向挪了挪,懷裡仍緊緊抱著那隻滅火器。
「......喂。。。。。。?」
左椋睜開眼睛,官緋試圖在裡面讀出他的表情,發現只是徒勞。但這至少表明他現在是願意聽她說話的。
「你,你,是狐族?那是什麼?你們難道是會吸血,」她咽了口唾沫,「吸血的。。。那種?」
左椋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大概是因為這個小傢伙的幾次幫助,他覺得這是自己第一次和除陛下以外的人相互交流這麼久。不過,她可能也不認為這也算是交流,至少對於他來講,是一種破例。
「圖騰命名的種族,我不會吃你,還有」,他用腳尖踢了踢男人的屍體,「這是個血蛹,不是人。」
「用狐狸作圖騰的民族,聽起來還是蠻少見的啊,你們是不是那種受壓迫的少數啊?你們難道有吸血的風俗?血蛹是什麼。。。。。。」似乎是聽到「我不會吃你」的那句保證,她放下心來,話也陡然增多,語氣也愈發的輕鬆,只是滅火器還抓在手上。
左椋認命了一般,彷彿對方是一隻無法關閉的鬧鐘。
「大概是有人飼養的一種怪物,靠吸食血液過活,積攢到一定程度的話應該會被自己的主人的吃掉。效果我不太清楚,不過應該和延長壽命有關,」他掃了一眼男人,男人腦後的血洞已經開始凝固,暗褐色的血塊變成豆腐狀的東西,「這個東西,效果是很好的。」
官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挪到他的正對面,懷中抱著那隻滅火器,伸長脖子,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就像一個小孩子在聽什麼跌宕曲折的故事。她覺得這是他對她講的最長的一句話,他的聲音如果不是一貫的冷硬語氣,本身是十分溫柔的,她毫不掩飾地喜歡這種聲音,聲音在她的腦中反覆重播,漸漸濾去令人生畏的冷峻,剩下讓她想不斷浸潤其中的聲線。
左椋看著她聽后明顯飄忽的眼神,莫名其妙此刻成了兩人之間唯一的氛圍。
「那。。。。。。關於你的,可以說說?」她試探性的開口,左椋剛才的回答就向對她一本正經的講了個荒誕故事。
他搖搖頭,是沒有必要的表情。雖然感到尷尬,但卻在她的意料之中。她開始琢磨他是不是因為爆炸而無法分清現實與戲劇的演員,或許去醫院的話應該再看一下腦科。不過或許他講的也沒有錯,他無論是行動還是臉色,都要比剛見到要好許多。
他站起身,向著地鐵站入口的方向走去。他四下看了看,然後在扶梯底部停下來。
因為光線昏暗,她只能隱約看清他一個影子。「喂!先不要走啊!你去哪裡啊——」尾音拖長,在印象里地鐵站都是擁擠喧囂的,聽到回聲倒是第一次。
她丟掉懷裡沉重的滅火器,三步並兩步的向他跑過去,腳下的地面在這時劇烈的顫動了一下,她猝不及防跌在地上。水泥與鋼筋崩塌,以及弧形玻璃罩破碎的巨大聲響使她的腦中瞬間充斥著蜂鳴聲,白色的細小顆粒形成濃厚的白霧,眼睛一陣刺痛。聲音的高潮過去,她聽到怦怦的心跳與崩塌聲的多重回響。白色的灰塵彷彿慢放鏡頭,緩緩落下去。因為崩塌掩埋的緣故,整個地鐵站異常黑暗,只剩兩側緊急出口的標識牌幽幽的綠光。
。。。。。。地震?不過好像並不是,他呢,沒事吧?
軍靴踏在地面上是格外清晰有力的聲音,腳步一步步湊近,官緋聽見左椋自言自語,聲音里竟有些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樣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