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老李逝去

老李暴斃而亡的消息傳遍了小縣城的街頭巷尾，也震驚了所有的領導。沒有徵兆，沒有緣由，前一兩天還春風滿面，剎那間就陰陽相隔，誰也不信，誰也接受不了。奇快的是前幾天剛剛死了一位副縣長，也是沒有源頭的去了。這種不明不白的現象如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霾壓在那些「高官」們的頭上，他們無從得知下一個是不是他們。而百姓們對這樣的奇事怎肯放過，茶后飯余都樂此不疲的。熱烈地談論著。有關這樣靈異的事情，人們眾說紛紜，大抵就是把原先的烈士陵園遷到了神山廟前。鬼神不和，互相衝撞，壞了風水，遭此大難。父親也是從街頭巷尾獲得的消息，剛開始以為不過是傳言罷了，說的人多了，父親連忙打聽，果然老李已經逝去。

父親再次見到，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老李，是在老李的追悼會上。相比李芳的婚禮追悼會就冷清多了，除必要到場的工作人員和老李的生死之交，幾乎再沒有人再送他這最後一程。會場設在縣醫院的告別廳里。*肅穆，老李的軍裝照高懸牆上，老李身上蓋了一條黨旗，容顏安詳，似乎睡著一般。哀樂起，每個人都面色凝重，走馬燈似的和老李的遺體做最後的告別。父親的心五味雜陳，他有太多的為什麼要問？可連最後一面都不給他機會，就這樣撒手人寰了。忙裡忙外的是老李的女婿——我們再也不能叫他肖秘書，如今已是公安局的第二把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肖副局。人們感嘆他背靠大樹好乘涼，馬上就要飛黃騰達，前途不可限量。可這棵大樹轟然倒塌了。葬禮上並沒有看到老李的親生女兒——李芳。肖秘書或許是他唯一的親人了，肖秘書痛不欲生，和他平常淡定的神情判若兩人，他悲痛欲絕的哭喊著，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悲傷得是自己大好的前程吧！

老李戎馬一生，親人早逝，他像天上的一朵雲，一生都在四處漂浮，誰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裡？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猝然離世，讓人措手不及，只能先把他的遺體葬在烈士陵園。父親並沒有再去烈士陵園祭奠他。父親抽空去了趟以前和老李一起看守的林場。父親一口氣登上山頂，原來破敗不堪的小屋依然在風中飄搖不定，可早已物是人為。一幕幕場景，一件件往事湧上心頭：一起盤火炕，一起打野兔，老李打狼時的豪氣衝天，看照片時的鐵骨柔情......彷彿就發生在昨天，可這一切在老李的逝去之後成為父親永久的回憶。父親在小屋門前擺了兩個酒杯，用牙咬開瓶蓋，斟滿了酒，父親端起酒杯，雙手捧住，對遠處喊道：「李大哥，想當初寒屋一間，寡人一個，衣不遮寒，食不果腹，背井離鄉，遭人欺凌，承蒙李大哥關照，知遇之恩，無力回報，秀才今天為你送行了，說完，把酒灑在地上。然後坐下來，自己邊喝邊唱起來：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抒豪情，寄壯志，面對群山。願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撲上前......，這激昂的唱詞，嘹亮的聲音，傳遍整個山林。不勝酒力的父親，一會兒便醉意十足，朦朧中老李正扛著槍笑意盈盈地走來，父親想站起來飛撲過去，腿腳卻不聽使喚，跌倒在地上，沉沉得睡了過去......

同樣傷心的還有李芳，可憐的李芳在別的孩子享受父愛的時候，父親莫名離去，自己整個青春歲月都是沒有色彩的灰白，可那時還是有盼頭的，如今父親和她陰陽相隔，想見也只能在夢裡了。最可悲的是，自己卻無能送父親最後一程，只有在心裡一遍遍地哭喊.老李去世的這幾個夜裡她都在默默地哭泣，眼淚打濕了枕巾，她知道世界上最愛她的那個男人已經離去，她再也不是那個人人艷羨地高傲的公主了。

果然，沒過多久老李享受的一切待遇都沒有了，連原來市裡那獨棟的小樓也給收回去了，肖秘書打點好老李的遺物，搬到李芳的小屋子裡來，家裡頓時顯得擁擠不堪。原來一直精心照顧她的阿姨，也要回家去了，無論李芳如何留也留不住，本來穩上一把手的肖秘書受到了來自外力的明顯的排擠，壓力特別大，幾乎吃住單位，忙得不著家，他不想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事業毀之一旦。家裡就剩下李芳和襁褓中的那個小小的孩子了。李芳原來是一個很有小資情調的女人，一直追求高品質的生活。如今凌亂的家，哭喊的孩子，一日三餐，柴米油鹽，讓她顧之不及。每天蓬頭扣面，臉上也失去往日的神采，放在街上估計和那些家庭婦女沒什麼兩樣？

人們若不是在困境中奮力掙扎，無論如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潛能。原來一泡童子尿就能扔孩子的李芳，成了帶孩子的好手，沖奶，洗尿芥子，把尿，都是李芳親力親為。中間那在省城嫁於別人享福的她的母親來看過她一回，帶了很多禮品，但皺著眉頭只在小屋子裡沾了一會兒，連外孫子看都沒看一眼，就離開了。倔強的李芳在她母親抬腳出屋的那一刻，奮力把東西扔在了院子里。李芳不能原諒母親在父親離開她的時候也選擇離開，把她一個人孤獨地丟在外婆家，她也不能原諒父親離開，母親竟然沒有去送最後一程，她更恨自己身懷六甲，一朝分娩之後，身體和精神雙重摺磨沒有得到母親的撫慰。而如今母親又要用物質來買她自己不安的靈魂。每個夜晚流淚得時候，李芳就決定自己成為孤兒了。

而此時我們的肖副局也正在接受最嚴峻的考驗，老岳父的猝然離世，一把手的位置就空閑出來。老李原來是有私心的，正大光明了一輩子，老了也有舔犢之情，想著給自己唯一的女兒創造更好的未來，他把肖秘書當成自己的親兒子了，極力培養，想著自己退休后，自己的女婿可以接替他的位置。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英明不能讓清明了一輩子的老李染上任何的污點，所以果斷地把老李叫走了。老李一走肖副局有天大的能力，也爬不到局長的寶座上去了。智有千慮，必有一失，失去庇護的肖副局再也不能狐假虎威了。沒過幾天上面就派一個新局長上任，肖副局的心徹底死了。當原來圍著他轉的人一股腦都跑到新局長那裡拍馬屁了，人們簇擁著爭先恐後向新局長彙報工作時，肖副局黯然神傷地擠出人群，走上大街，走進酒館喝他個酩酊大醉。沒過多久，肖副局主動申請去派出所做所長，規格雖降了一級，但卻實權在握，聰明的肖副局以退為進，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任何人的逝去都阻擋不了歲月前進的步伐，老李會留在愛他的人的心底，但卻永遠消失在人的視線里。生活一切照舊。父親很努力地做著他來之不易的教員事業，他還有一個目標，就是要讓自己的孩子做城裡人，把他們都接到城裡來上學。雖然城市戶口那麼難弄，但父親依然不停地往上打報告。可自己的孩子太多了，每一次張榜父親都失望而歸。父親就再打報告上去。可別的條件和父親相當的，或條件還不如他的，都有了眉目，而父親的傳遞的信息卻石沉大海。

如今已變更為肖所長的家裡，*味兒正濃，家裡劍拔弩張。李芳手裡舉著的正是父親的農轉非的材料，她大聲質問：「你為什麼偏偏扣住景老師的材料。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違反規定的！你知不知道景老師和他的愛人長年分居。」如今的肖所長倒也活得逍遙自在，巴掌大的派出所他說了算，也算了小有權利的單位，巴結他的人也不少，少了政壇那些勾心鬥角，每天胡吃海喝，原來健碩挺拔的身材，如今飛速增長，變得臃腫起來。伸手依然沒有往日偵察兵的風采，脾氣倒是暴漲不少，他指著李芳的鼻子喝到：「李芳，你給我聽清楚，你已經不是什麼大小姐了，以後再對我吆五喝六的，我就對你不客氣。那個窮秀才就配在家吃土坷垃，還想雞犬升天，我姓肖的在一天，他就甭想辦成。」李芳早就習慣了肖所長對她的不恭，自己父親離開以後，自己就知道自己在家的地位不保，想當初自己嫁給他時本不是因為愛，如今又何必在乎他是否愛自己，在乎他的態度呢！李芳呵呵一笑：「肖所長，你大概忘記了吧！你以前也是農村吃土長大的，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忘本了。姓肖的，你給我聽好了，你要麼趕緊把景老師的事情辦好了，要麼我把你肖所長做的事情去紀檢委書記那抖落，抖落，你肖秘書就出名了。」李芳是肖秘書的妻子，肖秘書做所長后沒少撈好處，這些好處李芳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但知道足以讓肖所長脫下警服，回歸田園。肖所長原形畢露，向李芳伸出拳頭，李芳骨子或許留著軍人的血脈，與生俱來的倔強和勇敢，把臉抬得高高的，閉上眼睛準備承受暴風雨的來臨。肖秘書氣急敗壞放下拳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