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5:人生如夢
他疲累地眨了眨雙眼,將銀錢遞給傘鋪的老闆。
「公子,你的手受傷了。」
「不要……你管。」鍾離伯謙有氣無力地回了他一句,抱著油紙傘離去。
「你不是最喜愛含笑花嗎?你不是說用了含笑香的我是甜的嗎?等著為夫,不要離開我,不要傷害我。」他自言自語著。
街市上之人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
他跌跌撞撞地來到尉府門前,見到府門打開,他的心隨即墜下無盡的深淵。他停下腳步,抱著那把印有含笑花的油紙傘,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尉子瑜出現在府門前,那就證明她沒事,那就證明一切都是虛驚一場。
等的時間長了,希望就變成了絕望。他站在尉府的大門前,裡面早已沒了以往的熱鬧,整個尉府皆是一片死寂。
他竟學會了自欺欺人,呵呵……
踏進尉府,看到院中間拱起的小雪堆,踩著腳下的積雪,上前拂開那雪堆,是一把七弦琴,是他最擅長的七弦琴。曾經……夫人嚷嚷著要學的七弦琴。
不遠處隱約可見一處長長的雪堆,純白的雪堆隱隱透著些許紅色。他撐開畫著含笑花的油紙傘,走到那雪堆前停下,放下手中的早點,伸手拂開那些積雪。
一下、兩下、三下……
積雪慢慢被他拂開,他看清了積雪下躺著的,正是他最心愛的人,他的心徹底跌入無邊地獄。
積雪下的她雙眼緊閉,積雪下的她全身僵硬,睫毛也結了冰,就連那紅紗嫁衣也結了一層冰晶,柔軟的紅紗嫁衣變得僵硬無比。
鍾離伯謙將她身上的積雪全都拂開,她緊閉著眼睛,規規矩矩地躺在積雪裡,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躺在雪地看了一宿的星辰。可是鍾離伯謙知曉,如墨一般的雪夜長空,哪裡會有星辰的影子。
雪花還在紛紛亂亂地下著,落在尉子瑜的臉上,落在她的髮絲上,落在她的眉毛上,落在她的睫毛上。鍾離伯謙將畫著含笑花的油紙傘撐在尉子瑜的臉上方,為她擋去天空落下的雪花。
寬大的手掌覆在她冰冷的臉頰上,鍾離伯謙寵溺而又苦澀地望著她:「夫人,為夫回來了。」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鍾離伯謙又輕聲呢喃:「夫人是在責怪為夫嗎?對不起,為夫不是故意夜不歸宿,為夫知道你一定很想問我為何變得這般狼狽是嗎?啊~為夫遇到一些不可理喻之人,然後就動手了,夫人不會責怪為夫衝動吧?」
回應他的只是梭梭的寒風。
「夫人……」鍾離伯謙壓低聲音,想要自欺欺人也不可以嗎?
將那畫著含笑花的油紙傘放到一邊,伸出雙手將尉子瑜抱進懷裡,可她保持著原來的動作,一點柔韌性都沒有,被凍了一宿的她變成了一座冰雕。晶瑩溫熱的淚珠滴在尉子瑜的睫毛上,卻化不開她睫毛上堅硬的冰晶。
「夫人,你一定是厭了這如煉獄般的人世了吧!」鍾離伯謙伸出顫抖的手掌,躊躇良久,從額頭描摹到下巴,動作輕柔,生怕吵醒熟睡的她似的。
沒有溫度了,只剩下冰涼了。
「夫人見到為夫,還不快快睜開眼睛?難道要為夫發怒嗎?」鍾離伯謙跌坐在雪地上,摟著冰凍得僵硬的尉子瑜,將她的身體緊緊擁進懷裡:「夫人怎會如此糊塗,在雪地里休憩呢?」
尉子瑜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直直地被鍾離伯謙攬在懷裡,保持著死時的姿勢。她的軀體僵硬,沒有一絲柔軟度,鍾離伯謙仍然不肯相信懷裡的人早已離去。
「讓為夫把夫人捂暖好不好?夫人的心不要涼好不好?」鍾離伯謙緊抱著尉子瑜的屍體,將自己的臉緊貼著她的臉來回蹭著,他眼角滑下的淚水已經變成透明的小冰晶:「夫人啊!快醒過來吧,不然為夫替你買的早點要冷了,會吃壞肚子的,夫人不是最喜歡吃的嗎?」
「為夫一定能把你捂暖,一定可以的。」鍾離伯謙又將她摟緊了幾分。
除了他被凌遲的心臟還在一下一下地跳動著,整個尉府再無一縷人氣。他的問題自然無人解答,冷風吹疼了他的眼,寒氣凍紅了他的鼻。空中的雪紛紛,他痴痴地坐在這庭院里抱著她。
「夫人,天亮了。」
「夫人,快睜開眼睛,我們成親吧!」
「你看白雪落進我們發間,我們算不算一同白了頭?」
她走了,昨夜悄悄離開的,她還會回來嗎?希望還會有嗎?
「鍾離伯謙,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懦弱之人?」
她真的走了,無論他編多少個理由騙自己,也無法挽回她。
「啊~」忍了許久,心裡的疼痛在認清事實的這一刻爆發,悲傷如同決堤的洪水,將他淹沒得徹徹底底,最終……崩潰地大哭起來。任憑眼淚模糊自己的雙眼,他抱著尉子瑜的屍體,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管,他只要她。
這一生,他要的只是一個她而已。他並沒有貪心,可他這小小的心愿,竟變成了痴心妄想。
……
房間內,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靠在病床邊上,用手撐著腦袋打著盹,眼見著就要進入深睡眠,一個顫慄,他瞬間清醒了過來。他抬起眼皮望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女孩,視線落在她眼角的淚痕上,順著淚痕往下看,連枕頭也濕了大半。
「哎喲,這孩子難不成在我打瞌睡的時候一直在哭?」他突然想到什麼,慌忙站起身,急匆匆跑出病房,邊跑邊大喊:「Docte
,sheisawake
.Docto
,shewakesup.」
醫生護士聽到他的喊聲,急匆匆跑來。圍著病床,看著將枕頭淚濕的女孩,露出欣慰的笑容。
中年男人與他們交談了片刻之後,喜出望外,拿起手機撥打了一個國際長途,嘟聲過後,電話那頭傳來具有金屬感而又不乏清新細膩的聲音:「鄭叔。」
「少爺,她快醒了,醫生說她快醒了。」鄭叔激動地將這個消息告訴電話那頭之人:「少爺,你知道嗎?這事說來也奇怪,今兒個我在她的病床邊打盹,突然驚醒,發現那孩子哭了,不知夢見了什麼傷心事,把枕頭都哭濕了。」
「可能……」他頓了頓,淡淡地道:「夢見自己的過去,好了鄭叔,我要睡了。」
「哦!」鄭叔忽然想起什麼:「抱歉少爺,一時激動,忘了你那邊現在是大晚上。」
「嗯。」那人毫無情緒地回了一句,便將電話掛斷。
鄭叔掛掉電話,重新回到病房。
「哎喲~」鄭叔看著病床上坐起的女孩,她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地望著走進病房的他。鄭叔拍了拍胸脯,假意責怪道:「孩子,你竟然這麼快就醒了,你怎麼坐起來了。」
「你是誰?」許是許久沒有開口的緣故,聲音沙啞無比。她頓了頓,又問:「我不是死了嗎?」
「孩子,你沒死,剩最後一口氣,我們少爺救了你。如今你醒了過來,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皇……」尉子瑜聽到這個字,眼淚便簌簌地從她那空洞的眼眶中流出,若不是皇上……
「孩子,孩子,你又怎麼了?你怎麼老是哭啊?」鄭叔見她如此,頓時手忙腳亂,他一個中年男人,一直跟在少爺身邊,沒哄過女人,更別提哄女孩子。
「夫君……」尉子瑜覺得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伸手捂住胸口,垂著頭抽噎起來:「夫君吶!」
「福什麼?」
尉子瑜沒有理他,自顧自地哭著,半響,她的眼睛便腫了。肆意地哭過之後,心情的壓抑還是未能減少半分,現在的她很敏感,提到任何關於鍾離伯謙的字眼,她都會忍不住淚目,那是她這輩子都無法放下的男人。
「孩子,你到底生活得有多苦?」
「……」尉子瑜不答。
「有什麼想不通的,你可以告訴鄭叔。」
「……」尉子瑜不語。
「你說句話啊!你要急死老頭子啊?」
「你是誰?」尉子瑜見他一直逼問,不得已回了他一句,既然開口了,便將心中的問題都問出口好了:「你是誰,為什麼要救我?要我為你做什麼?這裡是哪裡?」
「等等。」人家不說話,他著急。人家問了問題,他的腦袋一時間轉不過彎,不知先回答哪個問題:「我叫鄭華,你可以叫我鄭叔,是北琛市白家的管家。北琛市你知道吧?全國娛樂業最發達的城市。」
「我不知道什麼北琛市。」
「你是老古董嗎?」鄭叔聽她用沙啞的聲音說著冰冷的話語,一時氣結:「你怎麼能不知道北琛市?」
「老古董?」尉子瑜聽了這話,才收拾好的心又開始酸澀起來,她如今也變成老古董了:「我生活在清城,後來就……反正一切都是一場夢,我在意那麼多做什麼?」
「唉~」鄭叔嘆息了一聲:「小小年紀,把人生看得挺透徹。」
「呵呵……」尉子瑜苦笑了幾聲,低頭盯著那潔白的被子,將眼中的淚水逼回眼眶。
「少爺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奄奄一息,你沉睡了將近兩年,這兩年期間,少爺一直留意著清城的消息,可是沒有人尋找你。現在你醒過來了,也只有兩條路可以走。」鄭華說著,悄悄抬眸瞥了她一眼,她一直低著頭,一聲不吭,被子上多了好幾滴淚水。
鄭華有些感慨:「不是我故意戳你的傷口,可事實就是如此。」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什麼是現實,我從來沒有對這世界抱有任何幻想。」尉子瑜聽他說那些話,崩潰地回應著他。她的情緒一點兒也不穩定,她接受不了離開鍾離伯謙的事實,接受不了此生再也見不到鍾離伯謙的事實,她不想面對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