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惡貫滿盈
李夢陽呈上來的奏摺很長，他也不愧是明中期的文學大家，五千多字的奏章寫的花團錦簇，遣詞造句皆別出心裁，同時內容又非常翔實。
洋洋洒洒寫了這麼多字，兩個無惡不作的京城大紈絝躍然紙上。
這樣的文筆如果去寫小說，說不定能出一本和《紅樓夢》一般傳奇的神書來。
文章雖然很出彩，但是朱厚照卻沒有心情去一個字一個字的細看，而是一目十行的掃過去，看個大概而已。
李夢陽彈劾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的內容，大致就是兩兄弟在京城搶奪百姓的商鋪、侵佔田地，其次就是借著皇家的名號做生意，用官船免費給自家運送貨物，在京城酒樓妓院里滋事打架等等……
李夢陽這些年一直都在搜集兩兄弟的犯罪證據，所以事無巨細，都趁著這次機會寫在了奏摺上，期望一舉扳倒兩人。
可能李夢陽自己都沒注意到，他在描述兩兄弟罪狀的時候，用了很多毒殺、杖殺、虐殺、逼死這樣的字眼。
區區五千多字的奏摺里「殺」字竟然多達五十多處，兩兄弟每次犯案，幾乎都會有人死。
比如打死侍女，杖殺家奴，掠奪他人田產把人家田主打死，為了搶生意把商人全家毒死。
其中最嚴重的一次，是張延齡曾經請了一夥僧人道士到自己的侯府里，不知道幹什麼事，總之這些僧道就再也沒出來過。幾天後有人看到侯府用大車拖著一車屍體去了城外中官村（就是後來的中關村）的亂葬崗子，然後把屍體倒出來隨意刨個坑埋了。
目擊者將事情上報給了督察院，不過督察院也只是派人去現場調查了一番，做了記錄，然後就沒了下文。
那個目擊者在幾天之後，就被發現酒醉跌入護城河中溺斃了。
作為皇親國戚，如果只是欺行霸市，爭女人打架，調戲一下小姑娘啥的，朱厚照都覺得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紈絝子弟歷來就是這樣，從古至今都沒變過。
但是讓朱厚照無法容忍的就是，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殺害了八十人以上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
這哪裡是什麼紈絝子弟，這分明就是連環殺人犯。如果繼續放縱下去，肯定還會有更多的人荼毒於這兩兄弟之手！
然而最恐怖就是，這兩兄弟殘殺了這麼多人，李夢陽壓根就沒這些殺人案，作為扳倒張鶴齡和張延齡的主要證據，反而是把兩兄弟占朝廷便宜，侵佔官田，偷稅漏稅當成了重點，至於殺人案只是添頭而已。
從這方面可以看出，封建集團的統治者們從來都沒把百姓當成人看，在他們眼中皇親貴族打死幾個奴僕，毒死幾個商人，虐殺僧道都是小事，即便是鬧大了，給受害者家庭賠點錢也就過去了。
看著奏摺上一條一條的人命，朱厚照兩個腮幫子咬的咯吱直響，眼睛里噴出的怒火幾乎要把奏摺都燒起來了。
「啪！」
朱厚照將奏摺重重的拍在龍案上，盯著下方的李夢陽，沉聲問道：「所有的案情都屬實嗎？可有確鑿的證據！」
「回稟皇上，奏摺上所述盡皆屬實，每一條都可以找到證人和苦主，其中大部分都可以在官方找到記錄！」李夢陽毫不怯場的直視著朱厚照，斬釘截鐵回應道。
「蕭敬！」
朱厚照側頭喊了一聲，命令道：「傳朕旨意！張鶴齡、張延齡殺人無算，罪不可恕！立即奪去兩人爵位，沒收封存所有家產，著東廠即刻緝拿兩犯，於明日午時在菜市口斬首！」
蕭敬剛站出來領命，只是當他聽到要斬首張鶴齡和張延齡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皇上這是啥意思！是要殺了自己兩個舅舅嗎？
不僅是蕭敬，整個大殿里瞬間寂靜無聲，李夢陽都嚇呆了，他想要扳倒這兩兄弟，卻只是想皇帝奪了兩人的爵位，讓他們無法再作惡而已。卻沒想過皇帝會大義滅親，直接下令殺了這兩人，那他這下不僅得罪了太后，同時還得罪了不少和張延齡、張鶴齡兩兄弟沾親帶故的一些人，而且還是得罪的死死的。
聽到朱厚照的判決，謝遷就知道自己又失算了，此時他這個內閣首輔，內心也是狂亂無比。
在他的計劃里，朱厚照應該會力保自己的兩個舅舅，然後和內閣討價還價，介時內閣就可以找回場子。
誰也沒想到，小皇帝居然二話不說，直接下令斬了自己的兩個舅舅，這讓內閣怎麼接茬？
難道反過來阻止皇帝殺自己親舅舅嗎？
這劇本不是這麼寫的啊！
「皇上，萬萬不可啊！建昌候、壽寧候雖然有錯，卻罪不至死，再說兩位侯爺都是皇上血親，豈可輕易處死，還請收回旨意。」眼看局面不可收拾，刑部尚書閔珪站出來圓場。
「罪不至死？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法不阿貴，繩不繞曲。張鶴齡、張延齡二人近十年來，謀害殺死的平民百姓多達八十人之多，這還是有人看見記錄的，暗地裡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們手裡！
我大明的法律已經崩壞到如此地步了嗎？區區兩個侯爺而已，殺了這麼多人都可以當做沒有發生！」朱厚照用拳頭用力砸著龍案，一字一句的責問著。
閔珪張了張嘴巴，啞然不知道怎麼回答，這時他才明白皇帝之所以要判張鶴齡、張延齡死刑，竟然是因為他們殺了人，這就不好辦了！
因為殺人償命是寫在大明律裡面的，皇帝要用這條法律斬殺張鶴齡、張延齡，誰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來。
看到蕭敬還站著沒動，朱厚照眼睛一瞪，吼道：「還站著幹什麼！速去將人犯逮捕歸案，這樣的禽獸多放任他們在外面一刻鐘，說不定就又有人害於他們之手，抓到人犯后，讓獄卒給我死命的打！」
「是……是，臣這就去辦。」蕭敬回頭看了謝遷一眼，希望謝遷能給個主意。
兩個侯爺一旦被抓，這天都會塌下來。
但是謝遷也是眉頭緊皺，一副毫無辦法的樣子。
小皇帝不按常理出牌，他這個內閣首輔也失去了應對的手段。畢竟按照大明律，張鶴齡、張延齡確實夠死一百次了，內閣自己種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咽下去。
現在內閣最大的麻煩不是怎麼對抗小皇帝了，而是怎麼去面對瘋狂的張太后。
事實上朱厚照也是這麼想的！
宰了張鶴齡、張延齡這兩個禽獸，從來都不是他的麻煩。
麻煩的是內閣，他們彈劾了張皇后的弟弟，皇帝下令處死這二人，那麼內閣就要做好準備迎接後宮的狂風暴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