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設計師
看著趙翼遠去的背影，趙西峰暗自嘆了一口氣，他真的後悔當初沒讓這個孫子多些讀書，只是開了蒙，會識字之後就讓他去東廠開始學習偵緝。
現在眼看趙家就要發跡了，卻沒有真材實料的後輩來接掌家業，趙家只有趙西峰一個人成功是沒用的，這樣富不過三代就會衰落。只有培養出色的後輩子孫一代代傳承，這樣才能成為百世不衰的世家大族。
現在趙翼這個模樣，文化水平連秀才都不如，將來想要繼承醫學院副院長的職位恐怕力有不逮。
而且依照皇帝的說法，他當院長只是暫時的，將來趙西峰必然可以更上一級，摘掉副字扶正。
這樣的要害職位，已經是朝廷重臣了，牽扯極大，一個不小心就是身死族滅。趙西峰自問都扛不住，更何況能力更差的趙翼了。
「楊世模！」趙西峰瞥了一眼自己的副手，直接命令道：「皇上要拿人來開胸剖腹，還要畫好圖做好記錄，此事甚為重要。你即刻去搜羅會畫會寫的人過來，一定要找家世可靠，最好是落魄的秀才，這樣我們才能拿捏得住，避免泄露機密。
這事兒辦好之後，你再去城外找一處隱秘的宅子，作為我們今後一段時間的辦公地點！同樣要在今晚上辦好。」
趙西峰家世世代代是東廠理邢百戶，楊世模家則世世代代是副手，除非立下什麼大功升遷，否則一輩子都在這個位置上。
趙家和楊家合作了上百年，有衝突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合作居多，畢竟世代交好，即便是有矛盾，去酒樓擺一桌也就和好了，好兄弟沒有隔夜仇。
楊世模的老爹因病早亡，臨死之前託孤給趙西峰，所以楊世模也算是趙西峰勞心勞力帶大的，算是個很不錯的副手，辦事能力比趙翼要強上許多。
楊世模是個面相忠厚，老實可靠的中年人，如果不是祖傳的職業需要他去做折磨人的刑罰工作，他大概可以當一個合格的莊稼漢。
不像趙翼那麼啰嗦，楊世模接了任務，轉身就帶著幾個同僚去辦事了，這種小事他還是手到擒來的。
趙西峰把簡單的事情都交給了手下，最麻煩的事情當然得由他這個副院長來親自出馬了。
一行人找了個酒樓吃過午飯，然後楊世模就帶人來到了東城一個臨街的三層木樓前，木樓外表普普通通，雖是臨街但是門堂內卻空蕩蕩的一件商品也無。
當穿著蟒袍的趙西峰走入其中，立即就有小二驚恐的從後堂跑了過來，低頭哈腰道：「幾位爺，可是有事？」
東廠的人進門不一定是做生意的，如果是拿人，那就是大禍臨頭了。
「嗯！你家老闆呢？快叫出來！」
東廠百戶在普通人眼裡，那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對待普通人趙西峰沒必要出言恐嚇，只是擺擺手讓嚇得直哆嗦的小二趕緊把主事的叫來。
小二顫顫巍巍的回了後堂，片刻之後就有一個穿著麻布襯衫的矮瘦男人跑了出來，看到趙西峰也不廢話，直接跪下就磕頭道：「不知上官來臨，小店蓬蓽生輝。」
東廠凶名在外，如果不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或者進士，普通人面對東廠的番子最好把身段放到最低，能下跪磕頭就絕對不要拱手，總之要把自己變得很渺小，畢竟大人物是不會和螻蟻去計較的。
趙西峰冷笑一聲道：「蒯鄒日，你爺爺好歹也是工部侍郎，怎麼到你這裡一點骨頭都沒了，我這個百戶可不敢接你的大禮，傳出去工部那些人可饒不了我。」
蒯鄒日拍了拍膝蓋，笑嘻嘻的站起來道：「禮多人不怪嘛！我家老爺子都死了幾十年了，人走茶涼，工部和我家哪裡還有什麼關係。不知趙百戶來小店有何貴幹？是不是發了財，要起新屋了？」
趙西峰要見的這個蒯鄒日不是別人，正是前任工部侍郎蒯祥的孫子。
而蒯祥則是紫禁城的設計師之一，尤其是後世歷經六百年而不倒的天安門城樓就是出自其手，同時朱瞻基的獻陵，明英宗的裕陵，都是蒯祥一手設計的，此人可以說是明中期以前最有名的建築設計師。
蒯祥精湛的建築學功力，朱棣都誇他為蒯魯班，提拔他為工部侍郎，蒯祥也因此成為了蘇州香山工匠幫的領頭人，後來一直活到成化年間，八十歲了還能指導徒弟修改設計圖，其一生算是名利雙收。
等蒯祥年老辭官后，一身的本事也都傳給了子孫後代，離世之後，蒯家雖然衰退了不少，但是也沒有徹底沒落，在建築界依然是執牛耳的存在。
蒯鄒日雖然不如爺爺蒯祥那般運氣，能夠接到紫禁城這樣幾百年一遇的大工程，卻也是精通幾何學，建築學設計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只是時代不同了，大明朝廷再也沒有大的宮殿需要建造了，即便是最近弘治皇帝的皇陵，也輪不到他這個已經無官無職的人來接。
所以蒯鄒日在北京城裡開了這麼一家門店，靠著給達官貴人家起房子，設計亭台樓閣來維持生計。
香山幫本來就善於蘇州園林，來自香山幫的工匠在大明是很吃香的，像蒯鄒日這樣的大匠給富貴人家設計一套價值萬金的奢華庭院，收兩三百兩銀子的設計費都不算貴。
因為富商岳父的關係，趙西峰和這個蒯鄒日倒是有些交集，以前在一張桌子上吃過幾頓飯，倒也算是朋友。
只不過不常走動，這些年兩人的關係也就淡了。
趙西峰知道蒯鄒日一直都想恢復蒯家當年的威風，只是苦於無權無勢，接不到朝廷的大工程。
所以當皇帝要求趙西峰負責營建皇家醫學院的時候，趙西峰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蒯鄒日，他知道這件事交給蒯鄒日，不管多複雜的建築都可以穩妥的辦成，不會出什麼岔子。
趙西峰掏出蕭敬給他的千戶令牌，在手裡上下惦著，大笑道：「老鄒你還是這麼個狗日的性格，今時不同往日了！老子現在是替皇上辦差的人，再過一陣說不定都可以和廠公平起平坐，你這一跪老子其實是受得起的！」
看到千戶令牌，蒯鄒日瞳孔劇烈的收縮了一下，東廠的千戶有一個算一個，在東廠的威名赫赫下，算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了。
「趙大人這是發跡了啊！難道沒忘記我這個老朋友，提攜我來了？」蒯鄒日搓著手，急不可耐道。
「老鄒，咱兩認識也快三十年了，當年你來京城的時候還是個俊面書生，英氣逼人，胭脂衚衕里的姐兒們個個都念著你的好，恨不得倒找你錢。沒料到現在已經長得跟老狗似的了，人憎鬼厭。」
趙西峰將令牌插回到腰間，在大堂里尋了張椅子坐下，這才緩緩道：「這麼多年的交情下來，有好事我當然不會忘了你。皇上要營建十幾座大樓，加上園林，佔地一千畝以上，這個活你接得下嗎？」
「一千畝地皮！這是要建宮殿群嗎？預算多少銀子？」聽到這麼大一個項目，蒯鄒日咽了咽口水，反而冷靜了下來。
「皇上銀子不多，估計也就撥給幾十萬兩，具體要多少銀子要看是施工進度來定。」趙西峰淡然道。
「才幾十萬兩！怕是連圍牆都建不起啊！」蒯鄒日心底一涼，就知道這事兒不好辦了。
「皇上不是要建宮殿，所以不要用什麼楠木大柱，地上也不要貼金磚，所有的牆壁柱子都以耐用為主，用料無需金貴，只需結實，做到百年不倒就好。具體要求是每棟樓至少得三層高，樓內的房間布局皇上自有主意，會額外提供畫好的圖紙，你到時候再補充就行了。」趙西峰揉著自己手上的骨節，慢悠悠的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如果只要考慮結實耐用，無需那些昂貴的建材，只用磚石來起樓，一棟佔地七八畝的三層大樓，估計五萬兩銀子可以建起來，說不定還有多。」蒯鄒日皺著眉頭在心中計算了一會兒，才點頭道。
「六棟大樓！銀子到位，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工？」
趙西峰琢么了一下，皇帝答應第一期工程給三十萬兩，這麼算下來可以建六棟大樓，用來交差足夠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大樓設計必須足夠出色，否則土不拉幾的惹得皇上心中不快，他這個副院長也就當到頭了。
這也是為什麼他第一時間跑來找蒯鄒日的原因，別看這老狗衣服下賤的模樣，誰都可以踩一腳，但他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設計功力甚至超過了他爺爺。
只是蒯鄒日不會當官做人，都快五十了都沒接過朝廷的大工程，只能給有錢人設計亭台樓閣，因此名聲不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本事。
「只要銀子到位，馬上就能召集工匠開工！我可以一邊打地基，一邊設計大樓的主體結構，磚頭可以就地取材燒制，石材運輸過來可能需要花一些功夫，卻也算不得麻煩，如果不趕工期的話，六棟樓兩年左右可以完工。」
趙西峰想起朱厚照說過的話，醫學院是百年大業，所以千萬不能著急，一切都要慢慢來，兩年時間不長不短，所以果斷點頭道：「這個活兒就交給你了，明天等我通知。」
說完趙西峰就起身，在蒯鄒日感激的眼光中，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蒯鄒日拿到了工程設計項目，雖然還不知道具體的內容，但是不管大樓內部的房間如何布局，建築主體的承重設計卻是可以開始了。
在蒯鄒日看來，價值五萬兩銀子的磚石大樓，佔地七八畝，可以設計多種方案。不管哪種方案，大樓的地基和承重柱是最耗時間和銀子的，上面的樓層反而最便宜，只要用磚一層層堆上去就行了，而且三層有些謹慎了，起到五層六層都未嘗不可。
而且高樓更加壯觀，更能體現他蒯鄒日的本事！
給皇帝設計大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蒯鄒日必須拿出所有的能力，把樓修的高大壯麗，這樣才能討得皇帝開心，然後錢和名利滾滾來……
想到這裡蒯鄒日再也按捺不住，回到後院自己的卧房裡，抽出一張平時捨不得用的白紙，開始畫起了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