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驚夜
這一夜,饈姑娘睡得並不安穩。
花魔叫她速速離庄,那麼,定然是有什麼不利於她的事情即將發生。她和衣而眠,身上揣了十二根筷子(而平時她最多也只會帶五根),甚至忍受了楚寒天「睡覺也不怕咯著慌」的嘲諷。但是她仍然不想就此離去。
楚寒天似乎想勸她,但是這傢伙自己就是個堅定不移的留下派,也沒有多少立場和理由。
最後,蠟燭一吹,你裡面我外面,各自蓋鋪蓋睡覺。
然而到了半夜,饈姑娘忽然聽見外間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她敏銳地從床上一躍而起,成半蹲姿勢,手中已捏著一根筷子,謹慎地注視著床帳之外。
外間傳來楚寒天慢悠悠的聲音,「吵醒你了?不好意思啦。」
饈姑娘繃緊的肌肉這才慢慢鬆懈下來,她回應道:「你要做什麼?」
「我緊張,睡不著。打算出去吸收月之精華,修仙。」
「……」
等到楚寒天走到門口了,饈姑娘才回了神,「你為什麼會緊張?」
楚寒天只是笑笑,「花魔都提醒你趕緊離開了,還不讓我緊張一下嗎?」
「你呆在屋裡也可以緊張。」
這回楚寒天沒回話,只有掩門的聲音。他的腳步很輕,就算是饈姑娘也不易察覺。不久,外面便響起了隱隱約約的利劍劈空之聲。看來,修仙是假,練劍是真。
饈姑娘坐在床上聽著外面那一聲聲凜冽的劍風,沒來由竟然有了一絲絲安心的感覺。她重又躺下,眼皮漸漸沉重起來,迷迷糊糊地心想也許現在自己能睡得著了。
「卧槽阿饈快醒醒出大事了!!」
伴隨著這聲呼號楚寒天破門而入,鬧出的動靜差點沒把饈姑娘驚得從床上飛起來。這下她是徹底睡不著了,陰沉著一張臉爬了起來,兩隻手左右開弓各捏了一支筷子。
楚寒天絲毫沒有感覺到對方身上快要溢出來的殺氣,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來一把抓住饈姑娘的手就往外跑。饈姑娘頓時注意力又全部集中到自己被抓牢的手腕上,連連道:「手!手!放開!」
她低喝到後面,已是帶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然而楚寒天依舊抓得死緊,就在饈姑娘打算使用暴力手段一手刀把這傢伙的手砍斷的時候,楚寒天卻一腳剎住,指了指前方。
此刻他們處在廂房所在的庭院出口,往前看去,能看到通往正院的月門邊上有一棵高聳的桂花樹。快到桂花盛開的季節了,這棵樹枝繁葉茂,把本來就稀疏的燈火擋了大半。樹蔭投下陰影,籠罩住一個詭異的黑影。
饈姑娘努力睜大眼睛仔細看去,發覺那個黑影竟然是個人形。夜風一吹,便晃晃悠悠地飄來盪去。
饈姑娘第一反應是一把反揪住楚寒天,低聲問道:「你不是在院子里練劍么?怎麼會看到這裡的東西來?」
「我練劍肯定要走動的啊,就剛好走到這條路這邊來,向著這邊一瞅就看見有個黑影被風吹得飄了一下,剛好飄出桂花樹蔭的影子,這不……就看到了嗎……」
饈姑娘看向桂花樹下,那個人影懸空,看樣子是被吊起來的。她一聲不吭地朝那人影走去,依舊是那宛若腳不沾地的走路方式,恍惚間楚寒天竟然覺得饈姑娘比那吊起的人影更加可怕。
楚寒天也走近了一點,能看看見吊起的的確是個人,只是整個上半身都籠罩在陰影里,看不清面容。
那人因為被吊起的姿勢,頭往下垂著。而走到他面前的饈姑娘則抬頭看他,這一死一活剛好形成對視,楚寒天忍不住又覺得,世間傳說饈姑娘形如鬼魅搞不好是真的,她可能真的能和陰間的死物進行交流。
好在饈姑娘很快就撤回了視線,快步走到楚寒天身邊。
「死的這個人不好收拾,是中陽門的人。」
楚寒天道:「饈姑娘,你說話歸說話,可以不用扯著我的袖子。」
饈姑娘面無表情地把手收回來。
楚寒天卻忽然一笑,「我知道你怕鬼,怎麼剛剛還敢湊上去看?」說著,他竟然膽大包天地伸手去薅了薅饈姑娘之前睡亂了的頭髮。
饈姑娘猛然瞪大眼睛看他。這一眼可不好受,楚寒天只覺得有什麼陰間來的索命鬼怪鎖定他了,嚇得一下手都沒收回來,硬生生僵硬在了半空。
饈姑娘道:「我需要看清楚他到底是誰。」
「好吧好吧……那你看也看了,你這邊混得比我熟,你看出什麼名堂了沒有?」楚寒天緩過氣來,輕拍自己的胸口。
饈姑娘臉色不善,「……是中陽門的護印樓主,杜秋鴻。」
*
夜已過三更,整個山莊已是一片寂靜,僅有偶爾被風帶起的樹葉窸窣聲。夜幕沉沉,唯余昏暗的燈籠在風中打顫。
然而歐陽山莊二莊主歐陽青塵的房間內卻是燈火通明。他一臉肅穆地坐在堂前的椅子上,座下另有一女子同樣肅穆地坐著,堂中還有一個中年男人頗有些焦慮地走來走去。
歐陽青塵對那中年男人道:「岳父大人,杜先生他武藝高絕,又是在這高手雲集的山莊之內,想必只是因為某些事給耽誤了,定然不會出什麼事的。」
聽這稱呼,這中年男人便是中陽門的門主扶風起。他眉頭緊鎖,聽見歐陽青塵的勸慰也只是搖了搖頭。座下的女子跟著勸道:「明日就是英雄會了,無論是青塵還是爹爹,你們都得好好休息才是,否則明日誰來主持大局?」
這說話語氣,看來是扶風起的女兒、歐陽青塵的夫人——扶雲昭,無疑了。
歐陽青塵道:「我們不礙事的,倒是雲昭你,不必陪著我們一起在這裡等,先去睡吧。」
扶雲昭正要開口,扶風起忽地一掃頭盯向大門,低聲喝道:「誰在外面?!」
幾乎是同時,歐陽青塵和扶雲昭都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暗暗運勁。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俊朗的年輕人大大方方地站在正中央,雙手攤開,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見他擺出如此毫無防備的姿勢,蓄勢出招的兩人這才稍稍放鬆了下來。
「這麼晚了還來叨擾各位,小生實在過意不去。」楚寒天先抱拳朝屋子裡三個人行了一個大禮,才接著說下去,「但實在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情,不來稟報二莊主一聲,實在難以安心。」
歐陽青塵道:「我這裡還有要事,你有什麼話,在門口說就是了。」
楚寒天眼珠子轉了轉,把內堂里的情況看了個一清二楚,試探道:「幾位深夜未眠,莫非是在等人?」
話音剛落,剛剛才鬆懈下來的三人立刻又提起了架勢。
歐陽青塵道:「少俠想多了。」
楚寒天卻不理會他的否定,只是道:「煩請二莊主跟我來一趟,也許能找到你要等的人。」
歐陽青塵和扶風起對視一眼,兩人都眸色深沉,不知靠著眼神交流了些什麼。歐陽青塵轉頭對扶雲昭道:「我和岳父大人先去一趟,雲昭你就不用跟去了,去和其他人家裡打聲招呼,叫他們別擔心。」
楚寒天心想這不愧是歐陽山莊二莊主,行事滴水不漏,明面,上看著只是跟扶雲昭交代幾句家常,誰知道扶雲昭轉頭就去找了誰。這邊看著是三個人出去了,保不準屁股後面悄摸摸地跟了一大幫人。
*
桂花樹下的屍體依舊保持著吊起的狀態,饈姑娘寂靜地站在旁邊,似乎和這具屍體一同變成了死物。夜風瑟瑟,這一弔一立的兩人乍眼看去,還是頗有清熱消暑的感覺。
之前她和楚寒天為了怎樣去報信、誰去報信這個問題發生了激烈卻安靜的爭執,楚寒天表示,饈姑娘如果怕鬼,那麼可以和他一同前去。但是經驗老到的饈姑娘不同意,認為必須有個人看著現場才行,不然人叫到了跑過來一看屍體沒了,八張嘴都說不清。
至於怕鬼這件事,是可以通過意志力來克服的。
然而現實並沒有給她怕鬼的機會,楚寒天剛走沒多久,從客房那邊便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幾個年輕人,在看到饈姑娘和饈姑娘旁邊那具上吊的屍體之後,第一時間把她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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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寒天帶著那兩人走到桂花樹附近時,便看見有四五個人圍成半圈,剛好把饈姑娘和杜秋鴻的屍體圈在中間。楚寒天頓覺不妙,憑饈姑娘那社交能力只能給自己挖坑,他幾步上前,剛好聽見饈姑娘用她那不喜不怒的聲音說道:「……但是這人並不是我殺的。」
「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站在這裡,身旁還有一具吊起的屍體,你說不是你殺的就不是你殺的?如何叫人信服?!」
也許是饈姑娘那一身鬼魅般的氣質叫人退縮,吼話這人刻意放大音量以壯膽量,但還是掩蓋不住尾音上的顫抖。
饈姑娘沒做聲,也許是懶得解釋。如果光線好點,說不定還能看見她甚至連眼皮都合上了。
她不解釋,楚寒天卻不能坐看誤會越結越大,急忙跳到饈姑娘和那圈人之間,將饈姑娘掩在自己身後,「現在先別吵嚷,二莊主和扶門主來了!」
那幾個人一驚,回頭一看確實是這兩人來了,急忙讓出一條道。
楚寒天指著屍體,對那兩人道:「兩位看看,這是不是你們一直在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