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快救淳兒
「什麼孤竹皇帝。這身龍袍、冠冕,都是我那不肖子孫強加我身上的。」
玉子在木質的棋盤上,輕輕撞了一下。
墨懷古的聲音,縈繞在他應該落座的位置上。他以風執棋的姿勢,像是有隻無形的手捏著棋子一樣。棋子在「他」心口位置一頓,執棋人似乎沉思了片刻,才將落子到棋盤的。
他沒能顯形的音容笑貌,全在聲音、動作的細節里,被勾勒了出來。
姬姚心裡澀澀的,他拈著棋子的手頓在半空,垂下眼眸問他:「淳兒大喜的日子,是在哪天?王后是哪家千金?你們……生養幾個王兒……」我能否見見?
他抬起眼眸,望向棋盤對面空空的執棋人。一時間,竟不曉得那幾句話,是他自己問的,還是代他祖上問的。
錯過墨懷古大喜的日子,似乎在他心裡,留了一道深深的遺憾。
「誒,學生沒那福分,尚未立后。兩位犬子,都是皇姐膝下的。」墨懷古風輕雲淡的,落子極其沉穩。
姬姚的記憶里,閃過一位姑娘的面孔。
她跟墨懷古差不多的年紀,皮膚黝黑黝黑的,五官精緻,俊秀,又不失俏皮。那是墨懷古奶娘家的姑娘。
墨懷古因為質子的身份,在決訟那段時間,不怎麼跟官家小姐來往。
元帝身邊沒有別的孩子,對著位「質子」也算是寵愛有加,從來沒有限制過他。只是這孩子太自覺了,故意避嫌。
他童年的夥伴,僅限於奶娘家那幾位孩子,閑來沒事兒就讀書。
那位姑娘,叫「竹桃」還是什麼的,記不清了。姬姚印象有點模糊,畢竟那是他祖上的記憶,或許太久遠了。總之,她是墨懷古身旁,最親近的一位玩伴。
元帝曾經還想:「淳兒回國執政,怎麼也是君王的身份。縱使他不介懷雲泥之別,也奈何不得底下那幫臣子施壓。他若當真喜歡竹桃,我得像個法子,將收她作公主,再嫁過去才好。」
可惜,元帝咸吃蘿蔔淡操心。他還沒活到淳兒大婚,就駕崩了。再後來,淳兒也沒婚……
「為你黃袍加身,他自己卻不登基,這又是怎麼回事?」姬姚言歸正傳。「現在又劫走伽藍公主,賣的又是什麼葯?」
後世子孫沒有墨懷古的威信,不敢擅自稱帝,為皇叔黃袍加身,這事兒倒也說得過去。劫走伽藍公主,卻不是正道。
六千年前,孤竹王窩藏神火盜匪,欲意借用九公子的金烏之身得到神權,就遭了天譴。從此之後,歷代孤竹王都沒再奢望過神權,哪怕是當年挑起內亂的兩位公主。
因為神火案之後,孤竹例律就源自《決訟法典》,對神權的界定非常嚴格。
《決訟法典》,是用半字密語寫成的,例律既是咒語。信奉者違禁,必遭天譴。
神火案之前,孤竹國是信奉法典的,只是後來廢除了。懷古王回國后,才重新抄寫了法典複本。
十三月雖是不曾降世的邪神,孤竹皇子卻也不能打她的注意。按照孤竹律法,劫走十三月的罪名一經核實,皇子必遭萬人詛咒,永世不得超生。
繞道隨緣,卻是良策。沒有足夠的理由,即便為了帝國江山,皇子也不可能輕易去打十三月注意。
十三月是世人的妄念,孤竹是個特例。然而劫走十三月的,正是這個特例。
「唉,學生在此鎮殿千餘年了,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了。」墨懷古拈著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棋案邊緣,等姬姚落子。他說:「九殿下和陛下既然來了,不如替學生管管家事如何?」
棋案上落成的局,尚未分出勝負,也分不出勝負——因為,姬姚在棋案上擺了只鳥,還拼了個愛心框起來。
墨懷古就著棋盤大小,替他的小白鳥和愛心造了個籠子。
姬姚的神鳥擺在角落裡,墨懷古的籠子雖然很大,勢必缺角。不管從棋局看,還是從圖形看,都分不出勝負。
步六孤鹿的眼神,一直沒離過棋盤。他親眼目睹了這詭異的棋局,是怎麼擺出來的。
中途,姬姚和墨懷古,還相互圍了几子。最後,棋局為何會擺成這樣……步六孤鹿這樣的天縱奇才,都沒想明白。
阿蘭瞧得,也是目瞪口呆的,杯子送到唇邊,酒都忘了喝了。
墨懷古將落未落的棋子,忽然一揚,「脫手」撞進了黑暗深處。
「阿蘭,快救淳兒……」
「阿蘭,快救淳兒!」
姬姚和步六孤鹿同時開口,手上同時丟出兩枚符篆,砸向王座上墨懷古。
棋案底下,「噼啪」幾聲冰層碎裂的聲響,地板往下塌陷出一個黑窟窿來。
方圓三尺的棋座,連人帶棋案一起,掉進了冰磚塌陷后形成的黑窟窿里。
半空中,阿蘭媚骨的一聲慘叫。咬著杯子看鳥的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失重掉了坑,又被姬姚和步六孤鹿一人抓住一條胳膊扔了上來。
「哎喲!」阿蘭拋物線自由落體式,砸在冰磚鋪就的地板上。他正好屁股落地,一口氣落下去就上不來,差點當場去逝。還好他命不該絕,沒死第二回。
他這樣的千年老鬼,不要肉身也能虛虛實實隨心轉換。忽然落下去,又被人扔上來,反應都沒反應過來,哪裡來得急虛化?猝不及防落在地上,被砸得挺結實的。
阿蘭眼前黑暈還沒散開,「嗖,嗖——」幾片風刀朝他飛旋而來。他屁股都沒來得及揉一下,只得揮開袖子招架兩下。
「嗞嗞」幾聲裂帛的脆響,伴著風聲掠過。阿蘭仙飄飄的廣袖,變成了乞丐裝。
更大的風刀,從四面八方過來。
阿蘭被風刀逼得無路可走,往台階下一滾,躲開少許。風刀堪堪地將他滾過的台階砍掉十七八個缺角,碎冰渣撒了他一身、一臉。
「有完,沒完?!」阿蘭翛然招了琵琶抱在懷裡,錚錚幾聲弦響擋開風刀,這才騰挪出點空隙,翻身起來。
等他抱著琵琶,飛身離地少許的時候,才瞧見棋座陷落的那個黑洞,又恢復了原樣。姬姚和步六孤鹿,應該是跟棋盤一起掉下去,中途將他拋出來的。
他倆說什麼來著?
快救淳兒?!
阿蘭沒想明白,挖陷阱誆他二人的,分明就是他倆喊「淳兒」那人,救他作甚?
他翻身起來,就是鯉魚打挺的一瞬間,見那冰窟窿封起來也就兩秒。又是十好幾片風刀,朝他飛旋過來。
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他又撥了琴弦,以音律為劍,擊散了沖他削過來的風刀。
救什麼淳兒,這哪有閑暇救人呢?!
身後,「砰」的一聲重響,殿門重重地砸了回去,關得嚴絲合縫的。
殿門飛旋帶起的勁風,在殿內四面的壁柱上一撞,撞成了旋渦狀。
旋渦狀的勁風,在殿內四處胡亂狂奔,撞倒了好些物件。
阿蘭留意著空中亂飛的風刀,沒什麼閑暇。再來兩團勁風,也就側身錯過算了,沒放在眼裡。
他想:頂多宮燈吹滅了,就盲戰唄。
哪曉得,宮燈是太陽真火點的,被勁風一帶,燒得更猛了。
既然不用盲戰,那便不必慌張。他信手撥著琵琶,繞開旋窩風,在半空中飛出幾分仙姿。
使幾片風刀而已,連元神都聚不起來的亡魂,阿蘭怎能放在眼裡?挖墳挖了幾千年,他也沒能棋逢對手。
太陽真火不容易滅掉,可是很容易推到啊!
阿蘭一個不留神,捲成漩渦狀的勁風,就撞向了王座旁側的宮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