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破陣
金烏神魂散盡的那一刻,他沒能擁入懷裡的人,是他銘刻在殘魂碎片里的遺憾。
六步孤鹿摟著姬姚躲開閃電、霹靂的時候,空了千年的胸懷,被那人填得滿滿的,彷彿穿越千年的遺憾都被他填滿了。
他雙手將姬姚護在身前還不夠,連同翅膀一併用上。
陰沉沉的天幕,響應了「長相憶」破解以後,違心又逆天的號召,閃電迎著雷鳴炸成一片。
一時間,天上地下,到處雷電轟鳴。特斯拉線圈圍著塔基撕開,遍布了整個空間。
荒原上,六步孤鹿那雙燃著太陽真火的翅膀,成了唯一吸引雷電的目標。
嗞……噼啪……啪……噼啪……!
雷電撞上真火,在六步孤鹿鮮紅的羽翼上炸開電光。
「保護好你畫的圈圈。」阿蘭跟雷電搶音量,嗓子都喊破了。他加上雷鼓音的法術,才把聲音傳到岷岷耳畔。
岷岷怕雷,早捂上了耳朵。她身旁一堆凡人,被阿蘭的雷鼓音震得兩耳嗡鳴,全都抱頭蹲下。
岷岷從小怕雷,一打雷就躲阿婆房間里睡。後來阿婆沒了,她一到雷雨季節就緊張。幸而六步孤鹿將拓拔伽藍送去豐沮,托她照拂。她平日里頗有幾分漢子氣,一打雷就蜷到公主床角躲起來。
樹枝狀的閃電線,把塔基外的整個空間都扯碎了,炸得天上地下都分不清楚,遠比她在狂沙里挨那幾下恐怖多了。風沙里不怎麼瞧得清閃電,雷聲也被風聲掩蓋著,再一路被阿蘭的披帛扯著狂奔,悶頭挨兩下雷劈,只會感覺皮肉劇痛,心理陰影並不怎麼大。
這會兒他們躲在陣法裡頭,雷沒炸到身上,外面的陣仗卻著實能讓人心驚肉跳。岷岷早早地就抱住耳朵,縮成了一團。還好她眼睛好使,又一直用餘光掃著準備破陣的阿蘭。
阿蘭沖她一嚷嚷,她立刻就讀了唇語,兩隻手抱住耳朵,在耳畔掐成手決,默念一句咒語,給她的「防護圈」加持。
防護圈上,翛然冒出植物嫩芽。嫩芽見風長,與風搶速度,編織成網爬上天際。
藤蔓編出的網上,還星星點點地開出幾朵薔薇,在滿地黃沙的荒原里,像一幕奇景。
岷岷給防護圈加持,阿蘭也沒閑著,他「錚錚」一串琵琶聲楔入陣眼,陣法從基底破開,裂出又一圈裂縫來。
裂縫裡滾滾黑霧奔騰而出,那是滿原鬼沙被壓在陣法下的千年怨念。
五指寬的裂縫,在黑霧湧起的一瞬間,顯得深邃又神秘,好像一條瞧不見底,能夠通達地心的深淵。黑霧吞噬著花崗岩裂縫裡雷電,從根部將它一點點扯進「深淵」。
遍布荒原的特斯拉線圈,掙扎著想要擺脫黑霧的同時,還得在跟天雷較勁,真讓人有種「雷電也要精分」的錯覺。
阿蘭破陣的時間,與六步孤鹿射出羽箭的時間一致。
裂縫裡雷電炸開的電光火石間,誰也來不及多想。阿蘭破陣的手法極其犀利,六步孤鹿空手搭弓射箭的速度更快,弓箭成型和琵琶入陣,幾乎都在眨眼的一瞬間。
六步孤鹿這邊截住雷電,長相憶的破解被定住一拍,阿蘭那邊又破了內圈的陣法。兩邊步調一錯,硬生生地把塔基的遺址,扯成了凌亂不堪的碰撞。
偏生長相憶和內圈的陣法中間,還夾著一層沒有被破開的封印。東南西北亂撞的塔基,最終被撞成了上下顛簸。
阿蘭一個沒站穩,就不曉得被顛去了哪裡。「保護圈」里的一行人,有藤蔓網兜圈著,滾成肉丸子也在圈內。
只是可憐了阿蘭,他滾在一堆白骨、斷磚里,跟掉進簸箕里的豆豆沒什麼兩樣,差點兒沒被顛得殼兒是殼兒,仁兒是仁兒。
雷電和真火,在六步孤鹿翅膀上撞得火星亂濺。慘白的火光落在姬姚虹膜上,耀得他瞬間失明。與失明相伴而來的,是太陽穴里針刺般的劇痛,彷彿有根鋼針插進了他的太陽穴,在他腦仁兒里使勁兒攪和。
姬姚在零碎的畫面里,看到無數魂魄在他眼前碎成碎片,星星點點地湧進了六步孤鹿的身體。
他扣住六步孤鹿的雙肩,指甲深深地陷進他的皮肉里,也不曉得是在忍受劇烈難耐的頭痛,還是在極力壓制自己對幻境的恐懼。
他在六步孤鹿耳畔喊道:「破陣!」
六步孤鹿身體一震,終於回過神來。
走神這等事情落在駙馬身上,也是天下之奇談。他這兩天破的例,比他六千年來破例的總和都還多。
六步孤鹿展開雙翼,退開好幾丈遠,還將姬姚護在懷裡。
他錯開雷電,一手護著姬姚,另一隻手,手指一握,手裡多出七支羽箭來。
那些羽箭,全是太陽真火的質地。他一把甩手箭出去,在塔基裡外釘出一個北斗的圖形。再一支甩手箭出去,羽箭落在不遠處,釘在北斗所指的方向。
最後一支羽箭,是紫薇映射的點。塔基南北向一撞,撞得地面都抖了起來。黑霧和雷電在震動中脫離了塔基,全朝著紫薇的映射點飛了過去。
釘在紫薇下方的羽箭,在地面點起一簇真火。雷電、怨念與那真火一撞,炸成一道銀紫色的電光爆開。
隨後,那團銀紫的電光,驟然向內核聚攏,然後再次爆開,鋪了整整一原荒野。天上地下,全是瑩亮的紫色。
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抱頭趴下,各施神通護住自己的小命和同伴的神魂。
六步孤鹿護住姬姚往地上一滾,用翅膀將兩人裹成一個繭,借著翅膀上的真火,擋住了銀紫電光。
他更想借翅膀上的真火,撞碎大半法陣破解后獻祭給他魂魄。至於剩下的一小半……
剩下一小半被獻祭的魂魄,肯定會撞穿他的身體,真真實實地成為他的祭品。
「要不,爆開心脈里的真火,再燒一半……」六步孤鹿心裡掂量著,「顛倒天地人倫」會有多少生靈被捲入這場獻祭。他翅膀上的真火,加心脈里的那一點,夠不夠燒掉一半……再燒一半。「剩下的一小半祭品,如果撞進來……他肯定會被驚動。」
他既不能放開懷裡的人,讓他出去受死。等被獻祭的魂魄撞進來,又不能騙過他……
「他的家學淵源並不是假的,破陣的結果確實是場獻祭。這樣的結果,會不會傷了他的心?」六步孤鹿心裡千頭萬緒,懷裡死死護著墨天澤留下的唯一血脈——姬姚。他恨不得把命都用上,卻奈何騙不過他。
他連破陣的結果都知道,怎麼會不知道生靈被獻祭給身旁護他那人,他會遭遇什麼樣的動靜?
平日里口燦蓮花的六步孤鹿,此時想了千百個解釋,就是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借口,應對姬姚的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