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來者

第五章 來者

祁臨川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突然停了下來,凝目、側頭、靜聽,轉過頭來看著趙嵐,抬起一隻手示意趙嵐不要動,然後放下田鼠肉,拿出綁腿里的匕首,一步躍起,向廟門奔去,半蹲於門內向外觀察。

趙嵐覺得,看著祁臨川的表現,以他的經驗,肯定是聽見了什麼讓他覺得危險的聲響。

趙嵐也仔細聽了下,可什麼都沒有聽見。

這樣過了好一會兒,祁臨川還是沒有動。

趙嵐也繼續蹲著。

她手裡拿著饅頭,腿腳酸麻,看祁臨川不動,便也半蹲著不敢動。

就在此時,趙嵐聽見了一聲鳥鳴。

趙嵐看了看祁臨川。

只見他表情鬆弛下來,起身向廟外走去。

趙嵐看他出門,有點不知所措,又怕他就這麼扔下自己,急忙放下饅頭,也起身跟了出去。

「……他們在我後面二里,應該很快就會找過來。」趙嵐剛要出門,就聽見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你看清楚了?是張靜樂?」這是祁臨川的聲音。

祁臨川沒有聽見回答,他看著紹斌,只見紹斌給他一個眼神。他轉過身來,就看見站在廟門的趙嵐。

祁臨川的臉色冷了下來。

她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他竟然沒有發覺。

紹斌剛才跟他彙報,趙笈正帶著馬車和家丁過來找她。趙笈的確是在翰林院,不過並不是她所說的是從六品的修撰,而是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講學士。

搞不清兄長的官職,這種事情在文職京官之家不太可能發生。

但是,倘若她是為了自我保護,怕家人被外人要挾。說個小謊,把家兄說得簡單點,這個,祁臨川可以理解。

讓祁臨川不能理解的是與趙笈隨行而來的張靜樂。

祁臨川沒有跟張靜樂正面打過交道,但是他從西狄回來前,就聽說過他。

張靜樂的狠名在京里是無人不曉的。

張靜樂只是誠意伯張璉的外室之子。張靜樂的親娘據說是個樂伎,這對母子十幾年都被攔在伯府大門之外。

張靜樂在六歲那年,他的親娘遇到一個願意替她贖身的恩客,此人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小旗,平時掌著詔獄。

張靜樂隨著親娘跟著這個小旗,原以為是可以過安定的日子了。不想張靜樂的親娘沒兩年就過世了,張靜樂跟著小旗,平日也倒還相安無事。但是小旗喝完酒就會發酒瘋,發起酒瘋,就把詔獄的一些法子用在張靜樂的身上。

張靜樂被折磨得滿臉滿身都是血,就是沒有離開過。

十六歲那年,張靜樂由著小旗帶進了錦衣衛。不知是不是小時候被折磨得多了,張靜樂進了詔獄后如魚得水。

兩年之內,從不名一文的北鎮撫司校尉,青雲直上,官至正四品僉事,這樣的升職速度縱觀整個朝廷,也唯獨他張靜樂一人而已。

這兩年裡,他還抽出手處理了那個帶他進錦衣衛的便宜爹,逼誠意伯府認下他這個外室子、還把名字寫上了宗譜,搖身一變,成為豪門勛貴的貴公子。

錦衣衛就是皇上手裡的一把刀,而他這把刀做得太徹底了,他彷彿不要命、不留後路。同朝為官,他誰的情面也不給,就是錦衣衛指揮使也忌憚他幾分。

皇上的幾位皇子都大了,朝中大臣各有心思,只有他,不僅從來不站隊,還多多少少得罪過幾位。

他不在乎任何人,他的心裡只有皇上。

如果說,別人的升職是殫精竭慮、夙夜在公而成,那他張靜樂的升職則是靠心狠手辣、踩踏著千萬白骨而上。

曾有下屬對他說,張靜樂那紅色的飛魚服就是別人的血染紅的,迎面撲來都是血腥氣。

嗜欲深者天機淺。玩物喪志、貪慾敗身。

祁臨川聽了后便勸誡下屬們,若無必要,盡量避免跟錦衣衛接觸,以防遇上腌臢事情。

但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都這麼想,趙笈作為翰林院的清流,怎麼會跟張靜樂攪和在一起了?一個正四品錦衣衛僉事與從五品翰林院侍講學士,祁臨川怎麼也找不到他們的交集點。

難道……是因為她?

祁臨川不免瞥了一眼趙嵐。

小姑娘站在那裡,看著柔柔弱弱,身量還不及他的下巴。

如果是這樣,那眼前這個丫頭就太可怕了。

尚未及笄,就能不動聲色地騙過他。

祁臨川不敢說自己閱人無數、識人準確,可看錯一個深閨丫頭,這好像還是第一次。

趙嵐看著祁臨川不斷陰冷下來的表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麼了?」她急忙問道,「我剛才出來無意聽見你們在說……有人來了?……是不是有什麼不好?」

祁臨川與紹斌交換了一下眼神。紹斌向祁臨川握拳致禮后迅速離去。

祁臨川轉過身來,慢慢道:「你的兄長馬上過來接你。」

「真的?」

趙嵐聽了一陣欣喜,臉上笑容也溫暖起來。

足足比上一世早了將近兩天。

太好了!

這下她不用繼續在這裡吃饅頭,更不用看著面前這位啃田鼠了。

她有多久沒有見過哥哥了?

最後一次,還是他送自己去了庵堂后的一個清明。祭奠完父母,哥哥來看她。她不見,他站在廂房外,失魂落魄……

祁臨川看著她稚嫩的臉龐、燦爛的笑容,突然覺得這笑容好似有毒。

是不是越美的花就越毒?

忍不住內心的猜想,祁臨川盯著她的表情,試探地說道:「與你兄長同來的,還有錦衣衛僉事張靜樂大人。」

張靜樂?

什麼人?

趙嵐聽了一臉茫然,不知道祁臨川說這話是什麼目的。

是不是覺得哥哥識得錦衣衛僉事,所以有點緊張和擔心?

難道還怕她逼婚不成?

可自己現在看著怎麼也是豆蔻年華,看他的樣子,想必已經是而立之年了。依自己的年齡,做他女兒都是都可以的,他怎麼會想到這個?

田鼠都敢吃的人,還會懼怕這個?

再說,就是他願意,滿心疼愛自己哥哥也不會願意啊。

想到這裡,趙嵐笑得更開心了。

正想著,遠處傳來車馬聲。

定是哥哥來了!

趙嵐興奮地跑了過去。

十三年前,哥哥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覺得自己沒有把妹妹照顧好,在祠堂里自罰,跪了一夜。送自己去庵堂的時候,他臉色灰白、步履漂浮。

當時自己不懂事,只覺得哥哥與嫂嫂是怕自己的名聲影響了程哥兒的進學與婚事。若說心裡一點埋怨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後來慢慢長大了,懂事了,才知道哥哥嫂嫂是為了保護自己,不然他們大可以把自己送進宗族裡的佛堂,不必大費周章把自己送到常年供奉父母牌位的庵堂來。若不是在庵堂,以自己的心性,怕是沒有兩三天,就會受不了族裡長輩們的訓斥和姐妹們的嘲諷,飄零凋落、鬱鬱而終。

哥哥,上一世是妹妹錯了;這一世,我一定好好聽話。

趙嵐笑著,跑著……

車馬和人影越來越近,她看見了哥哥。哥哥意氣風發的樣子,跟十幾年前一樣!

眼淚涌了出來,模糊了視線……

她用手抹開淚水,再看過去,車馬更近了,她看清了哥哥的臉,也看清了身著紅色飛魚服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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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椒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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