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東靈王。
風暴剛剛停息,蘇索看著頭枕在自己腿上、昏迷不醒的沉桑,還有兩匹甩著尾巴的馬,著急得想哭。
在家裡的時候,總是有人幫她做事,哪怕是上戰場,也都是做她擅長的事情,可是現在在這冰天雪地,她要駕著兩匹馬,還要照顧一個生病的男人,她已經慌亂得不知所措了。
「沉桑,沉桑,」她哭著搖了搖沉桑的身體,「沉桑,你別睡,你醒醒,沉桑!」
「我怎麼辦呀!」她知道沉桑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了,有些崩潰地癱坐在冰面上。
冰的涼意讓她清醒了一些,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快些帶著沉桑和兩匹馬走出鐵索河才行,若一會兒冰面塌了,他們都得死掉。
蘇索擦了擦眼淚,跨上馬,重新提起馬韁繩,她一著急,都忘記了自己跨上的是沉桑的馬。那匹黑色的馬性子頑劣難以馴化,蘇索一勒馬韁繩,黑馬立刻發出長長的嘶鳴,兩條前蹄高高抬起,險些把蘇索從馬背上摔下去。
剛才蘇索與竹子搞到四匹馬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騎這匹馬,它只是被繩子牽著,乖乖地跟在後面,誰知道騎上去竟是這麼桀驁不馴。
沉桑一眼就看出了這馬的頑劣,才要和他們換的。
「你都病成那樣了,還把好馬留給我們了……」蘇索小聲說著,眼圈又紅了。
「無論如何,我不會叫你死在這裡的。」蘇索說著,將沉桑的胳膊抬起來搭在自己肩上。
她要把沉桑背起來,抬到自己的馬背上。
但是沉桑太高了,她沒辦法把他完全背起來。
她只能低下身子,將沉桑的身體整個壓在一側肩膀上,將他扛到馬背上。
在抬和扛起來的整個過程中,她的肩膀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還有因為摩擦帶來的疼痛。
她咬著牙忍住了——時間太緊迫了,馬上到中午了,太陽光再足一些,冰面碎裂的可能就更大了。
她乾脆利落地用套馬的繩子將沉桑緊緊捆在馬背上,自己駕著沉桑的黑馬前行。
「你聽話一些,好嗎?我們一起走出這條河,然後你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曬太陽了,好嗎?」蘇索趴在黑馬耳朵輕聲說道。
她不確定馬能不能聽懂她說的話,她只是想對一個活物說說話,緩解一下內心的恐慌。
黑馬就跟通了靈性一般,再沒有鬧過脾氣,一路上都穩穩地踏著冰面,沒出過差錯。
蘇索已經可以隱隱看到鐵索河的河岸了。
她彷彿看到了希望,輕輕摸了摸黑馬的背:「太好了!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但是她剛說完這句話,黑馬就停了腳步,馬身因為恐懼而發抖。
都說,當災難來臨時,動物的反應是比人類敏捷的。這話真不假。
很快,蘇索他們前面的冰面開始碎裂,發出咔擦咔擦的斷裂聲。
「快,快跑!」蘇索大喊道。
兩匹馬在冰面上飛馳而過,但是這樣帶來的後果就是冰面碎裂的速度變快了。
蘇索的黑馬跑在前面,忽然,馬的兩條前蹄踏空了,已經沒有冰層了。
黑馬一頭栽進深深的鐵索河水中,蘇索被連帶著栽進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她知道,身後的沉桑還有自己的那匹紅馬也掉進了冰窟里。
即便被冰冷的河水刺激著皮膚,她依然想到:沉桑還被捆在馬背上呢,就算他這時候醒過來了,也會因為掙不開繩子而在水中溺死。
她腳下使勁兒一蹬腿,頭露出了水面,她看到兩頭馬兒的腦袋都露出了水面,它們的四肢在拚命地撲騰著,為了生存而亂動,卻越來越往下沉。
沉桑依然不省人事。
他身上的繩子仍然沒有被掙開,隨著那匹紅馬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他的頭開始沉溺在冰冷的河水裡。
蘇索游過去救他,但是她剛遊了一會兒,發覺腳下動不了了。
她的腳被水裡的海草纏住了,纏得死死的。她用盡渾身力氣也掙不出來,反而開始被往河水裡拽去。
「沉桑……」蘇索的身體逐漸被拖進河水,她絕望地低低叫著沉桑的名字,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
她清醒時記憶中最後的畫面就是,她與沉桑的頭完全沉入黑河水裡。
蘇索再次睜開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金紅大帳的圓頂。
她聽說過,金紅大帳是御東的貴族家才會有的住宅風格。
她翻身坐起來,身體由於虛弱還是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有人聞聲趕了進來。
「小姐,您醒啦?」一個丫頭清脆地笑道。
丫頭叫景兒,一見蘇索醒了,趕緊去中堂叫老爺去了。
蘇索思索著這位御東的貴族會是誰呢,她大概數了一下,但當這家主人進來的時候,她的心還是有些發涼。
北靈王。
若說在梅河戰中效力最多的,連七門都排不過北靈王府。
北靈王是在皇帝下詔書以後第一個率兵前去攻打龍家的皇親,但是在梅河戰勝利以後,風紋皇帝為了拉攏武林七門的勢力,同時也為了避免北靈王功高震主,竟對北靈王採用了不聞不問不獎不賞的態度,不過事實上,風紋皇帝不僅沒有獎賞北靈王府,還暗中削弱了北靈王府的勢力。比如剋扣賞銀和田產,減少北靈王封地面積之類的舉措竟是日益層出不窮,如此一來,北靈王府從原來的功臣,變成了早就被遺忘的倒霉皇親,地位一落千丈,成了一個尷尬的存在。
蘇索早在家時就聽哥哥們說過北靈王羽致澤,據說是一個成熟穩重、性格溫和的伯伯,品行恭儉的伯伯,風紋皇帝削減他的勢力甚至還有人背地裡替他說話,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北靈王身著紫衫,身材微胖,臉龐有些細紋,還帶著微笑。
只見北靈王笑吟吟地看著蘇索,關切道:「可好些了?頭疼嗎?發冷嗎?」
蘇索趕緊半跪下作揖道:「多謝王爺出手相助,蘇索身體已無大礙。王爺大恩,蘇索沒齒難忘。」
「蘇小姐言重了,」北靈王笑道,「我北靈王府就在鐵索河河岸邊,日日都有家丁在此打漁,恰好救起你而已。此等小事何足掛齒。」
蘇索忽然覺得有些奇怪:「王爺如何知道我是誰?」
「你身上那塊夢空門的玉字佩不是什麼都說明了嗎?」北靈王捻須笑道。
蘇索害羞地撓撓頭,忽然,她又想到了什麼,趕緊問:「王爺,你可否還見到另一個人?」
「哦,你可是在說那少年?」北靈王皺眉道,「那少年看樣子病得不輕啊,身體似乎還受到了劇烈的撞擊,好在他是習武之人,身體底子好,我已給他服下藥,他剛才已經醒了。」
蘇索再見到沉桑時,早就已經把什麼閨閣禮節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上前一把撲過去,緊緊摟住沉桑的肩膀,半天也沒有說話。
只是眼裡似乎有些淚光閃閃地、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沉桑的臉看,小鼻子一吸一吸的。
「幹什麼,怎麼啦?」沉桑剛剛蘇醒,臉色還很慘白,但還是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大小姐,你別這麼看著我,你還是像平時一樣,多說一些話吧。好嗎?」
「你不許叫我大小姐!」蘇索憋了半天,臉憋得通紅,卻只說出這一句話。
「蘇小姐?」沉桑小小地翻了個白眼道。
「你之前怎麼叫的!」
「索兒……」
「那就那麼叫!」
「計較這個幹什麼……」
「我不管,我告訴你沉桑,你這條命有半條是我給的,是我在冰天雪地里不離不棄地拖著你走了那麼久的!我以後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是是是,都依你,索兒索兒,開心嗎?」沉桑笑道,像逗小孩子似的。
「誰叫你把好馬給我的?那個馬不好你就和我直說啊!為什麼自己騎那匹難馴的馬?誰叫你在風暴里護著我的!我也是從小學武的,身體好著呢!用得著你護著本小姐嗎!」蘇索忽然像個潑婦一般嚷嚷起來。
沉桑也不和她理論,正相反,他凝神望著她,眼裡全是笑意。
「你還笑,你不許笑!」
「你,你,你給我閉嘴你!」
「你獃獃地看著我幹嘛!你把眼睛閉上!」
蘇索像演獨角戲一樣自說自話,沉桑只是斜倚在床沿,笑著看她。
有風刮過,吹拂著漸漸泛綠的樹枝,一切生機盎然,豐茂繁盛。
北靈王看著屋內的少年少女,不禁回憶起來許多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