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亡鬼。
【亡鬼,已死之人也。
傳說天地始創之際,人神展開過一場大戰,不甘處於下風的人類便研製出了亡鬼,一時間,大戰形勢大為改變。
然而最終,人類終究沒能戰勝遠古的神祇,於是,人類開始臣服於神族。
神們為了阻止亡鬼這種可怕生靈的再次出現,在人類的身體里烙印上詛咒的印記,以後所有變成亡鬼的人類,只有兩種可能性:要麼立刻焚燒殆盡,要麼成為鬼形被各自悲慘的命運折磨一生。
成為亡鬼的人類與生前樣貌別無二致,只是雙腳不被地神所接納,終其一生雙腳不能踏上土地。
成為亡鬼必須在臨死之際通過一些特殊手段才可以。
若此書有幸可以流傳下來,小生在此懇請諸位看官,不要企圖尋找成為亡鬼之路。亡鬼本就是違背自然的產物,所有成為亡鬼的人類,要麼立即暴斃,剩下那些得以繼續苟活的,等待他們的卻是比死亡還要深重的悲劇。
小生以自身經歷得以寫出這本書。再次懇請後世各位看官。不要成為亡鬼。
因為小生便是因成為亡鬼而死的。】
——《諾北史?無名氏傳》
【御東境外,銀狐部落】
「青年人,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到底是,怎麼變成那個樣子的……」老者一邊扶著嚇壞了的少年,一邊強行抑制著心中的恐懼直視著前方一臉嘲弄笑容的中年男人。
「我嘛,您已經看到了,我只是個亡鬼罷了。」男人笑了笑,說道。
男人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希望,諸位能好好聽阿倫和的話。」
男人話音剛落,銀狐部落的人們霎時間全都齊齊跪了下來,嘴裡高喊著:
「阿倫和天高!阿倫和天高!」
男人知道,這是銀狐人對首領喊的話。
他慢慢露出滿意的笑容,大步走到女人身前,一收身上懶散戲謔的笑,鄭重其事地跪下來,低頭說道:「臣來晚了,請阿倫和原諒。」
「你起來吧,二出。」女人看了看他,話語里沒有任何感情。
二出的表情很受傷:他們不見面,已經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的時間裡,她就沒有一點點想念過他嗎?她可知道這十五年來,他是如何艱難度過的?
「自今日起,有二出來協助我,我們一起輔佐新的銀狐王,也就是我的兒子花奴魯,願天神舍葉護佑我族,早日統一境外草原,以告慰先王在天之靈。」女人的聲音雖輕,卻帶著一股堅韌的氣勢。
「是,是,是!」銀狐人們高舉著手中的武器,吼聲震天。
女人慢慢走到對她吐了唾沫的賀蘭面前,賀蘭自剛才聽老者珊奇說二出是個亡鬼以後,就嚇得直哆嗦。但自幼便倔強的性格不允許她認輸,她仗著自己是銀狐貴族之後,諒女人也不敢對她做些什麼,便梗著脖子,也回看著女人。
「賀蘭,我敬你,你父親是伊神納【勇士】,你是【勇士】之後,身上流著草原貴族尊貴的血,」女人說道,「但新王剛殯天,你便忤逆我。」
賀蘭感受到了女人語氣的轉變。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女人。
「你敢!我看你敢對我怎樣!我是勇士之後!我的爺爺,自銀狐沒建部落時就已是勇士!我的父親,我的哥哥們,還有我的兒子們!哪一個不是陪著銀狐王東征西戰戰功赫赫的!憑你,又能對我做什麼!」
她激動地喊著,眼裡閃著淚光。
女人竟輕輕笑了一下。
她湊近賀蘭,低聲說道:「賀蘭,我敬佩你的直率,但你要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
女人轉身後,說道:「伊神納家族,其伊神納賀蘭忤逆新主,降罪其族。」
「不留活口。」
女人的話輕飄飄的,賀蘭獃獃地聽著,臉上已沒了血色。
天上的雲兒不知什麼時候聚攏到了一起,天空忽然變得陰沉沉的,似乎馬上就要降下雨來。
雷聲穿過片片黑雲滾滾而來。
轟隆隆。
就像自然之母的憤怒。
賀蘭在這一聲聲巨雷聲中,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呼號:「啊!求求你,阿倫和!我草原的天!我求求您!要殺就殺我吧!我忤逆了您,是我不對!求您放過我的族人!求您放過我的家人啊!」
賀蘭連滾帶爬地去拽珊奇的衣擺,斷斷續續道:「求您……珊奇大人……求您幫我說說情……求您……」
「你還想叫這老頭幫你求情嗎?」二出冷笑了一聲,說道,「他剛才不是也說過叫你們阿倫圖殉葬的話嗎?沒殺死他已經很給他面子了,你還要他給你求情?」
果然,珊奇也是被嚇得面如土色,臉色慘白。
賀蘭回頭看著銀狐部落里其他戰士們,他們無一不屈服於亡鬼二出的威懾下,全都一聲不出。
草原上除了雷雨的肆虐,竟難能可貴的安靜了許久。
只剩下賀蘭絕望的哭嚎聲。
賀蘭的四個孩子都從人群中衝出來,圍著母親哭成一團。
她的大兒子巴多,二兒子巴圖,三兒子巴林,還有最小的女兒海蘭兒,瞬間就和她哭成一團。
「蘭兒,蘭兒。」花奴魯看到了他的好朋友,即便是年幼的他,也知道海蘭兒要被殺掉了。
海蘭兒睜著一雙淚眼,看了他一眼。
「王,王,」年僅六歲的海蘭兒用膝蓋快遞挪到花奴魯的腳下,邊哭邊拽著花奴魯的狐裘襖子下擺,「王,求求您原諒我母親的一時失語,求求您,阿倫圖……求您原諒她……」
女人對她的求情無動於衷,一把甩開了她。
「母親,」花奴魯說話了,是稚嫩的童聲,「母親,放了海蘭兒吧。」
「阿魯,你說什麼?」女人皺眉道。
「母親,」花奴魯挺了挺身板,聲音因為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違逆母親而發顫,「放了海蘭兒吧,海蘭兒的父親,伊神納特拉伯伯,為了救父親而死,命抵命,總可以換回海蘭兒的命吧。」
女人看著為海蘭兒求情的花奴魯,忽然無數的往事從她腦海里掠過,像滔天巨浪般砸著她早已堅硬的心。
女人忽然記起,她在境內做郡主的時候,曾也是被寵著長大的。
那時的她,被父兄疼愛,有愛她的男子,有足以交心的朋友。
然而現在,這一切早就消失了。
她看著海蘭兒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自己,她忽然想起來十五年前,曾有一個女人也曾經這樣,為了能讓她活命而苦苦哀求過別人。
那女人的音容笑貌於她一直是記憶猶新,她在草原上的每一天都不曾忘記。
已經十五年不再見了啊,可一切彷彿在昨日才剛剛發生。
她看著海蘭兒,聽著她兒子花奴魯顫抖但勇敢的聲音,她冰冷的心竟泛起絲絲暖意,她動了惻隱之心。
「伊神納全族,除了伊神納海蘭兒一人,剩下全部誅殺。」
女人閉了閉眼,如此說道。
海蘭兒大哭道:「阿倫和,求您了阿倫和,不要殺了我媽媽!不要殺了我媽媽!」
二出終於覺得煩了,他扭了扭脖子,骨頭被活動得發出嘎嘣嘎嘣的響聲。
他快步走到賀蘭和三個孩子面前,眾人都沒有看清他的動作,他沒帶武器,沒有動用一掌一拳,他走過去,就像個死神一樣,帶走了賀蘭和她三個兒子的性命。
賀蘭的嘴張得大大的,似乎還有話要說,她的臉倔強地正對著女人的方向,望向長生天的眼逐漸失去了光澤。
銀狐部落的人們長久不語,只有部落的銀狐旗幟在風中撲簌簌地飄著。
「我今日詔告我的臣民,」女人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本是境內清河王女兒玉河郡主,名叫羽致郁兒。但境內給我留下了太多不美好的回憶,我想要一輩子忘掉那裡,我十五年前做了先王的阿倫和,是先王救了垂死的我,給我飯吃,讓我活下來,是先王讓我有了第二次生命。所以,我決定,拋棄本姓。」
「我要取先王的姓氏。更名為花愛雪。」
「先王生前,一直對我講他統一境外的決心與報復。先王在世時既然沒有完成,那麼就由我來幫他完成。今後,無論用何種手段,採用什麼殘忍的辦法,我都要,替先王爭得這境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