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廳風雲
晨星剛落,日頭才起。
一大早,劉家萍就被連蓮給搖醒了。
「公主,快別睡了,成光夫人現在召你到前廳用早茶呢!」
連蓮把劉家萍硬生生地拽了起來,然後從雲紋木柂上,選了件綉邊交領襦裙給她穿上。
「怎麼了?」劉家萍揉了揉眼睛,驀然想起昨夜晚歸的事情,便連忙不迭地問道:「母親生氣啦?」
一隻眉筆,兩盒炭鉛粉,把連蓮忙得夠嗆。
她稍一思索,擱筆回憶道:「沒發火,就是臉色不好看。」
母上平時獨處簡居,喜歡讀些黃老之學,確實很少發脾氣。
但是父親最疼愛的小妾——淳于瑩瑩,卻是個很難纏的角色。
再加上淳于瑩瑩的輩分擺在那兒,若劉家萍應召不去,肯定會被落下口舌,抓住把柄的。
名義上,江都王府內眷的打理工作該由劉家萍的母親——成光夫人來負責,不過這個淳于瑩瑩卻恃寵而驕,不管什麼瑣碎的家務事,她都不嫌麻煩要摻上一手。
據謠傳,淳于瑩瑩暗中網路府中要人,意圖搶奪正妻名分,其實質就是為了子傳江都王!
然而,劉家萍卻並不關心這些鉤心鬥角,她就只想安靜地過日子。
這次敬杯早茶,然後乖乖地認個錯。
應該,會沒事吧?
思及於此,劉家萍心裡有了主意,她攔下還在調弄粉盒的連蓮道:
「誒呀,別碰那些爛膿的鉛粉了,有劇毒的!」
連蓮一直有個問題不明白——為什麼公主怎麼不喜歡鉛粉?
要知道這個東西,還經常被用來煉丹服藥,一般人還奢求不起呢!
不過眼下連蓮也沒去追究,她只求著劉家萍淺淺地描了個花鈿,也不至於素顏朝天就往外面跑。
芙蓉醉暖,小荷尖尖。
過了內眷院門,再走過一方池塘,左邊檐角下就是前廳。
太子妃淳于瑩瑩,正在裡面蓋碗品茗,而成光夫人卻是沒在場。
想必是母親早退,又在內房參研什麼【道恆無為】吧。
劉家萍一見房間內烏雲密布,心裡就有些發怵。
她接過大管家早就準備好的茶盞,然後小心翼翼地捱了過去,聲若蚊吶道:
「姨娘,喝、喝茶……」
「喲,江都公主回來了?」淳于瑩瑩綳著臉,磕了嗑茶盞的杯沿,乜眼寒聲道:「你還知道過來請安呀?」
此話一出,四座訝然。
庶房妾室居然敢擺臉色,給小公主看?
成光夫人雖不作為,但好歹還是明媒正娶的妻子,這教訓小公主怎麼也輪不到你淳于瑩瑩吧?
莫非——
莫非王府真的,要變天了?
在場眾人思緒翻飛,一時間都如同老僧入定般,誰也不敢上前搭話。
「宿夜不歸,污我王府名聲,該如何處置呀?」
淳于瑩瑩見劉家萍默不作聲,以為是她被抓了痛腳,所以就服了軟,心頭大喜。
而淳于瑩瑩身後,一個臉上頂著紅斑胎記的丫鬟,急忙上前接過話頭道:
「俸賞減半,禁足下旬!」
「不過念公主年幼,可以免此處罰。」
故意頓了半晌,淳于瑩瑩隨即又朗聲道:
「但賤婢連蓮伺候不周,讓公主闖下大禍,該逐出王府,以正家法!」
這才踏足前廳不到半柱香,主僕二人一唱一和的,差點兒把劉家萍給攪懵了。
吃錯藥了?腦子秀逗啦?
你淳于瑩瑩,沒事兒懟我這個,不成氣候的公主幹嘛?
劉家萍稍作思索,頓時就明白這淳于瑩瑩的意圖了。
無非就是借敲打我之際,向外界釋放一個宣戰的信號嘛;迫使那些觀望的騎牆派早些選人站隊,以便於徹底拉開陣線爭奪正室罷了。
敬茶,淳于瑩瑩也不接,還不陰不陽地大放厥詞。
這擺明了,就是和我劉家萍作對咯?
連蓮陪侍在側,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只是乾巴巴地看著劉家萍。
劉家萍將此看在眼裡,眨了眨眼,示意連蓮安心。
奉茶舉了半天,劉家萍手都酸了,她緩緩地站了起來,然後做了一個大不敬的動作。
她把手裡的奉茶,欻的一聲,摔了!
「誒呀,手抖了~」
本來劉家萍想把茶水撒在淳于瑩瑩的臉上,但看她作為長輩,不能做得太過——
至少明面上,不能如此針鋒相對。
「你、你……」
淳于瑩瑩怎麼都沒想到劉家萍敢這麼大膽,以後下人們肯定會嚼舌根子,那還怎麼進行下一步計劃?
她漲紅了臉,惱羞成怒道:「你衝撞長輩,該當何罪?!」
劉家萍聞言笑了笑,然後環顧左右,緩緩道:「誰見我衝撞長輩了?!」
眾人一見這架勢,擺明了就是在找出頭鳥,誰站出來誰就是與公主作對;眼下局勢還不明朗,傻子才站出來找死呢。
言至於此,前廳頓時死寂一片,緊張得空氣都好像都滯流了。
正當眾人呆若木雞,不知道怎麼打破僵局之際,書僮秋塘突然趨步進來了。
「公主,辰時已到,該去受讀了。」
秋塘象徵性地給淳于瑩瑩行了禮,然後就跟著劉家萍出了前廳。
淳于瑩瑩見劉家萍大搖大擺的樣子,頓時氣都不打一處來,隨即推倒了身前的茶案,嚇得幾個小丫鬟噤若寒蟬。
「哼,早晚要你們好看!」
……
……
剛出前廳,劉家萍就舒了一口氣。
就這水平還想搶正室名分,手段也太不入檔次了吧。
既沒靠山,又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功績,僅憑一丁點兒財帛,誰跟著你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啊?
劉家萍暗自嫌棄,然後留下連蓮在家,自己則獨自上了去廣陵學院的馬車。
然而她剛上馬車,還沒走出幾里地,劉家萍就忍不住想吐槽這馬車的舒適度:
跑慢了吧,坐在裡面心煩得緊;
可這一跑快了吧,就顛簸得像跑丟了一個輪子……
老祖宗能起九千里長城,又能通三千里運河,竟然忘了點一個四輪馬車的科技!
等以後沒事兒了,給車叔造個四輪馬車試試吧。
車窗外。
行人如織,摩肩擦踵。
遠遠地還能看見,幾個大概從鄉下過來的赤膊農夫,正在被城坊禁衛盤查,惹得一大堆吃瓜群眾圍著。
車叔見遠處人影綽綽,隨即給秋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下車查看。
然而不等馬車靠近,就聽見外面呼天搶地的哭聲。
「王府?是江都王府的馬車!」
襆巾老伯邊哭邊說,惹得眾人悲從中來,不由得眼巴巴地望著劉家萍。
而劉家萍聽完,旋即就想起了昨夜章台的花船,心中馬上就有了權宜之策。
她解下腰間的玉符,然後對襆巾老丈沉聲道:「拿著,上九之際到王府來尋我,一定幫你解決問題。」
「公主,此距上九還有半個月,秧田……枯死了呀!」
「那就十五月圓,怎麼樣?」
「謝過公主!」
言罷,襆巾老丈領著數十人,隨即就相擁著出了城門,臨走之際還不忘給劉家萍深深地揖了一禮。
劉家萍來此世上,除了整日識字作畫,還真沒有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
連蓮喜歡拿著自己的玉符節到處嚇唬人,當時也覺得無傷大雅。
但今天襆巾老丈的一聲【公主】,讓劉家萍心裡第一次對自己的身份——【江都公主】,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生而為人,都不容易啊~
能幫上一把,就幫上一把,哪怕是圖個舒心暢快呢?
反正自己閑著也是閑著……
劉家萍正思量著怎麼具體安排計劃時;
躺在地上裝死的衛蒼,悄摸悄摸地坐了起來,然後他又給秋塘遞了個眼色,隨即轉身就鑽進了人群,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秋塘接到暗示之後,不動聲色地往劉家萍身前擋了擋,出口提醒道:
「書院在望,請公主上車。」
明渠本身就只是引水灌溉工程,事關民生大計,若沒有江都王府的調令敕書,想必章台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截斷水流。
那麼,又是誰有這本事呢?
劉家萍此時正一頭霧水,也沒注意秋塘的小心思,嗯的一聲就上了馬車。
「誒呀!」
不料劉家萍剛坐進馬車,似乎就理清楚了頭緒,不由得驚呼了一聲。
嚇得拉車的青驄馬,都不滿地豎起耳朵,打了個響鼻。
截流斷水,始作俑者,莫非就是江都王府吧?!
劉家萍思及於此,心中自是一喜,迫不及待地想現在就去現場求證。
但她面對揭開車簾的秋塘,轉眼間,卻有了新的打算。
劉家萍避開秋塘疑問的眼神,然後轉移話題,撓頭道:「夫子昨天安排的布讀,又是什麼來著?」
馬車裡鑽了小蟲子?
秋塘以為公主又要騙他到裡面去坐,結果卻是老夫子的布讀。
他轉身放下車簾,淡淡回道:「駢文對賦。」
那還好,這個不難。
劉家萍前世讀了四年中文系,《笠翁對韻》《聲律啟蒙》什麼的,那可是倒背如流,對付一個才普及平仄的老夫子——
那還不是洒洒水嘛?
「那你現在就出一題,複習複習吧。」
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旁邊還有叩翁擊缶的優伶,伴著懸絲走線的雜耍藝人,吵得不可紛交。
車裡的劉家萍,等了一會兒,只聽見秋塘沉沉地冒了一句:
「草蚱蜢。」
劉家萍聞言也沒多想,隨口就道:
「泥菩薩。」
然而秋塘聞言沉默了半晌,疑惑地問道:
「何為菩薩?」
糟糕,現在距離博望侯劉騫鑿空西域,好像才過了幾年而已,法顯大師都還沒出生呢。
秋塘作為一個南國人,確實不知道什麼是浮屠教。
劉家萍見此,連忙轉移話題裝傻充愣道:
「呀,你出的題好難,答不出來啊!」
此時,劉家萍隔著車簾都能想象到,秋塘現在肯定抱著袖子,一臉無語。
不過劉家萍可不管這些,她撩開車簾,抓住秋塘的左手不放,還一個勁兒地往懷裡拉,搞得秋塘動都不敢動。
她附耳悄聲道:「我知道明渠斷水的真相了,你幫我嘛!」
「又想逃堂?」秋塘一眼就看穿了劉家萍的詭計,梗著脖子道,「我不。」
嘿呀,學尖了你還!
劉家萍邪魅一笑,又把秋塘往懷裡拖了半節,吹著他的耳朵道:
「……你不從,我就告你非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