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見章台
河畔,章台。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詞間可想到章台之繁華。
煙柳畫橋,鉤心鬥角,當真是個醉生夢死的好去處。
然而就在眾人綾羅綢緞之中,卻有兩人形跡可疑,穿得衣衫襤褸。
其荊釵布裙的樣子,一眼就看得出來,若非不是雜役,那就一定是誰家的僕從。
「哇,……秋塘」劉家萍看著身邊手持掃帚的小廝,然後不禁捂嘴笑道,「你這老土到掉渣啊~」
秋塘聞言卻不作聲,心裡卻只想把周圍的蠢貨,都拖出去打一頓。
自己站在這個角落才兩柱香的時間,卻被使喚了三四次,賞錢都快有半貫了!
這時,又有一個大腹便便的禿頭公子哥走了過來,他揚了揚手裡的錢袋子,對秋塘勾手媚道:
「小哥,樓上快活去鴨!」
「!!!」
劉家萍見秋塘在懷裡掏什麼東西,連忙按住他的手,轉身對禿頭公子哥賠笑道:
「我哥身體不適,今天、今天接不了客。」
……
……
好不容易擺脫禿頭公子哥的糾纏之後,兩人終於潛伏到了章台區中心,也終於看清楚明渠是如何被截斷的了。
明渠雖窄,卻也有將近十來丈寬。
而原本被當做閘門的木舟浮橋,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內側築起了堤壩,現在上面還蓋有兩三幢庭院。
橫欄直楯,青瓦紅牆,煞是美觀。
「這群混蛋,只顧自己享受,全然不管下游老百姓的死……」
劉家萍看明渠里的水被死死堵住,已經開始往江都城裡倒灌了,不由得罵了起來。
但是話沒說完,就被秋塘給捂住了。
原來,堤壩上遠遠地停下來一頂綉鳳軟轎,看它來的方向,分明就是江都王府。
果然——
果然是江都王府里的紈絝子弟么?
又過了一會兒,只見從轎子里下來一個人,打著紙傘,身後還烏泱泱地跟著七八個丫鬟。
竟然是女的?
倒也是,哪有男人坐綉著鸞鳳的轎子啊。
劉家萍定睛瞧了半晌,莫名其妙地感覺這個人影特別熟悉,尤其是後面那個捧著食盒的丫鬟,依稀好像在哪兒見過。
「公主,車叔等著呢。」
劉家萍在草叢裡貓了半天,也沒想起那是誰,卻聽見秋塘在一邊催促。
對呀,車叔發現自己和秋塘不見了,這麼久肯定著急得團團轉,也是該回去給人家說一聲。
路上。
風暖晴好,流雲梨白。
高高的藍天,深邃而又不可著墨,只掛了一輪白日,和兩團傻乎乎的雲朵。
劉家萍亦步亦趨,跟在秋塘的身後,正閑極無聊地去踩他的影子。
她感覺這樣可以走個幾萬里。
啪——
秋塘驟然停下,劉家萍咚的一聲,撞在秋塘身上。
「你幹嘛!」劉家萍揉了揉額頭,然後支出腦袋問道,「怎麼了?」
然而秋塘卻是不回話,只是指了指。
劉家萍順著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原來不遠處有個小販在賣冰糕。
她隨即從秋塘身上摸出了剛才收的那半貫錢,提著裙擺就跑了過去,買了三盒冰雪冷元子,走前還向擔挑子小哥要了點兒杏仁。
「……誒」
秋塘見劉家萍滿心歡喜地又跑了回來,呡了一口冷元子,然後冷著臉又指了指道:
「墨方,安良。」
劉家萍此時抬頭才猛然發現,兩人無意之間,居然又逛回了城南門口。
而上次集文軒的那個店小二,此時正在接受盤查,身後還跟著四五輛平板馬車。
看樣子,好像又進購了一批墨方。
劉家萍想到沒想,領著秋塘就走了上去,她攔住安良道:
「小哥,你又新進了墨方?」
安良此時正埋頭算賬,聽到一聲輕喚,以為是哪個美嬌娘找自己呢。
結果一抬頭,就看見劉家萍笑盈盈地看著自己……身後的墨方,臉上頓時就垮了下來。
他退後了兩三步,彷彿看見了什麼厲鬼,語無倫次地驚恐道:
「公……姑娘,找小人何事?」
劉家萍見安良這般模樣,以為是自己把他坑害怕了,便寬慰安聲道:
「當然還是墨方呀,難倒上次沒給錢嘛?」
還真沒給!
當然,這話安良打死也不敢說出來。
他苦笑了一聲,連忙擺手,然後吩咐手底下的小廝,徑直將這些墨方,全部運往江都王府。
劉家萍看安良像是逃離兇案現場似的,飛奔著就跑開了。
這搞得劉家萍莫名其妙。
上次在集文軒,還沒等自己表明身份,店老闆就急著出來賠罪。
白扔了幾十塊墨方不說,還空賠兩封好紙。
這次安良又是如此。
這墨方雖說不怎麼貴,但兩次加起來,怎麼也得有兩萬多錢吧。
能買一幢鬧市民房的錢,就這麼扔啦?
劉家萍思來想去,也沒個清楚的頭緒,只當是集文軒想巴結王府,刻意為之。
過了一會兒,秋塘找到了車叔,然後把冰雪冷元子遞給他,並順手把韁繩挽了過來。
儘管路上一點兒都沒停,但是車到廣陵書院,卻已是日中時分了。
劉家萍剛下車,便自覺去找老夫子認錯,不出意料,果然又是罰抄《春秋繁露》前兩卷。
今年書院長學,自己該不會把這些,天人感應的騙人玩意兒給抄完吧?
劉家萍揉著手腕,一邊抱怨,一邊抄。
然而,靠在窗外的秋塘卻抿嘴笑了笑,眼前楊花點點,一塘萍開。
「喲,燕使居然會笑了!」
未見蹤跡,先聞聲,一聲輕笑從坊角突然響起。
來人一襲斷陽紅袍,手裡還抱了捆綢布,他信步而來,后戲謔道:
「你這般模樣,惦記著哪家小姑娘呢?」
秋塘一見紅袍來客,眼底飛快閃過一絲忌憚,全身頓時都緊繃了起來,於是他拱手回道:
「映春在前,秋塘不敢。」
紅袍聞言,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隨即將懷裡的那捆綢布,扔給了秋塘,然後落寞道:
「映春死了,我聽夏——也算是廢了,冬木還小,門伯就只有靠你咯。」
映春本是王上做將軍時的先鋒旗官,殺人無數,也立功無數。
後來王上被封侯,他自然也就被封賞無數。
但後來他不知怎麼回事,竟然愛上了太子妃,其下場——不言而喻。
他,被吊在九層罾網裡,剮了三天兩夜,一聲都沒吭。
最後——
致死都沒有說出,到底是哪位太子妃。
言語至此,兩人一時間陷入了沉思,最後還是聽夏打破了僵局。
「我雖不明白,你這個心軟的慫貨,是怎麼被門伯看重的。」
他摩挲著自己的右手,彷彿還在回憶中指猶存的感覺,最後他握拳恨恨道:
「但既然掌了我的職,就不能丟了我的臉,明白?」
「謹記師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