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言
2019。
接近四月,北京接近著那道地平線,自然便是率先熱起來的。
也許南方還在穿厚外套,而北京人卻開始穿潮牌春季衣服了。
忙綠完一天,余簡擠著麵包車和同伴一起下班。
回到宿舍后,她打開窗戶吹了一會冷風,徑自趴在了硬邦邦的床上。
最近她有些不太開心。
先是工作里的一些問題,再是關於自己的。
不是感情,不是友情,而是眼睛。
像師傅的話一樣,這雙在別人看來明亮而水汪汪的眼睛,是她的心病。
你有嘗試過一塊傷疤被人反反覆復揭開再撒鹽的感受嗎?
余簡嘗到了。
特別苦,特別苦。
她拿起手機,按動鍵盤,撥出一串熟悉的號碼。
那是舒染的。
可是她突然想起來,最近舒染也不是很開心。
於是余簡把那串數字清空,點開QQ,打了置頂上第一個QQ的電話。
一串機械的鈴音,伴隨著一陣異常緩慢的心跳。
手機震動了一下。
「喂?」
那一畔傳來一道非常好聽的男聲。
余簡的鼻子突然變得很酸,心頭一下子湧起了數不盡的委屈。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閉上眼睛,輕輕抽噎起來。
「喂?怎麼啦?你怎麼哭啦?誰欺負你了嗎?」男聲很明顯地頓了頓,似乎有些措手不及。
「沒,沒有。」余簡搖頭。
「別哭呀,我會心疼的。」男聲似乎有些焦急,他很是小心翼翼地說著。
余簡越哭越大,越哭越響,從一開始的抽噎逐漸變成了孩童一樣的哭泣。
她本來並不想這麼哭的,可是一聽到他的聲音,那眼淚就怎麼忍也忍不住,只管吧嗒吧嗒地掉下。
「木頭,我終於知道什麼叫人言可畏了。」她一哽一哽地說著。
那種滋味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媳婦到底怎麼啦?你別嚇我,別哭別哭,乖啊。」男聲突然變得很溫柔。
「最近他們都問我為什麼不笑了,整天板著個臉就像人家欠你百八十萬一樣。我告訴他們,我笑是不想讓他們不開心,我不笑……是因為我真的笑不動了——」余簡把臉埋在臨別時同學送的小熊身上,眼角的淚水直接滑進了小熊的絨毛。
她最近真的感覺好累。
那種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她很小的時候就嘗了一遍。長大以後有了舒染,她以為她會有新的開始。
事實上,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她的眼睛還是沒有變,那曾經讓她惶恐的嘲諷,鄙夷排斥,在時間的推動下,悄悄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男聲沉默,靜靜等待余簡的下文。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讓他們那麼說我的,我曾以為人言可畏也就那樣。可是到現在,我發現我錯的徹底。我也是到現在,我才知道悲傷逆流成河裡易瑤的感受。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會成為第二個易瑤。」
「別啊,你可不要成了第二個易瑤,我也不要成了第二個顧森西。媳婦,人家怎麼說你,那是人家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他們,不就好了嗎?我的媳婦那麼可愛,那麼快樂,那種悲傷都和你不搭邊的好不啦?別難過了,你難過我也開心不起來。」男聲聽到余簡這麼說,突然嚴肅了起來。
「我也曾這麼試過,可是到頭來還是自欺欺人。」余簡的眼淚還在不爭氣地掉落。
「你別這樣好不好,你這樣弄得我也不開心了。」男聲嘆了口氣,慢慢笑了起來,「別哭別哭,哭了就不好看了。乖嘛,我給你唱歌啊——」
耳畔迴響起一串低沉而覆滿磁性的歌聲,余簡聽著聽著,默默把頭低了下去,思緒不自覺地飄遠。
曾幾何時,好像也有這麼一個男孩子,在她最最無助,最最難過的時候,給她溫暖,給她擁抱。
她記得,那個男孩叫做顧言。
她第一個用心去喜歡的男孩。
2016年。
進入初三下班學期,余簡發現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們不再慢吞吞地學習,而是一本舊書接著一本的炒冷飯,不斷溫習過去學到的知識。
就像那日漸變熱的天氣,整個一中里的氣氛都彌散著一股嗅不到的緊張。
一模過後,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考試。
每次看到書桌上那一沓壘的高高的試卷,余簡都會感覺自己的頭要變大了。
為了緩解中考前的壓力,老師們決定每天給孩子們上一堂課外活動課。
就像舒染和林溪一樣,余簡和顧言也是在打籃球的時候認識的。
那天陽光很大,曬得地面發燙,曬得余簡小臉發燙。
她和舒染躲在一片樹蔭下,一邊隨意地聊天,一邊把目光投給四方。
突然間,她落在了前方。
那群穿著白色校服短袖衫,天藍色四分褲的學生中,那個高高瘦瘦,戴著眼鏡的男生也就這麼突然落進了余簡的眼睛里。
他把控著籃球,敏銳地穿梭在人群之中,蹦到籃球框架前,來了一個漂亮的投球。
你能相信一見鍾情嗎?
反正舒染是信的,余簡也是信的。
在看到男孩抬手擦拭額頭上溢出的汗水,無意間將目光投過來時,余簡下意識地抓緊了舒染的手,同時把頭低了下去。
「怎麼啦?」舒染一臉的莫名其妙。
她感覺心跳加快了怎麼辦?
這句話跑到嘴邊,蠕動許久之後,變成了一句:「那邊那個長得很高的,戴著眼鏡的男生,他是誰啊?」
舒染愣了愣,回頭看了過去,瞧見那個陽光的男孩,再回頭看看始終低著頭的余簡,突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嘴角瞬間露出一抹帶有深度的微笑來。
「哦——」她陰陽怪調地哦了一聲,「我說你這是怎麼了,原來是春天到了啊。你是說顧言吧?他我認識,我和他小學同學。」
余簡懵了懵。
小學同學?
「那你……能幫我要一下他的QQ嗎?」余簡慢吞吞抬頭,眼神躲躲閃閃,似乎很是不好意思。
「小意思,你等著哈。」舒染拍拍胸脯,把自己的校服遞給余簡,然後走向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