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死人才能安分
?魏文琰總是藏著許多驚人的癖好,比如與自己下棋博弈,在案前端坐一日。這便罷了,他偏要拉著自己在旁守著,獨孤慕語如何耐得住這等百無聊賴。
於是乎,他命人搜羅了一籮筐的話本子,而後他還要一一挑選過,那些個話本子才能到她的手裡。這些個話本子本就是胡亂編纂的,其中總會摻雜著描繪男歡女愛的,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那些污言穢語髒了她的眼。
只是如今她卻絲毫提不起興緻,粗淺看幾眼眼皮直打架,也荒廢了幾日沒有練劍,回了王府她是愈發懶散了,整日貪覺不思進取。
「怎的這幾日都不見思召和雲起?」
實則她已有了粗淺判斷,無非是他遣了那二人去做了什麼。可她一早便想著要問思召母親的舊事的,尤其是那日回了司府她心裡便埋了顆刺,可整日不見思召的人影,她又不想問魏文琰,免得惹他擔憂。
「日前命他二人去了江南,由他們督造府邸我才放心。」魏文琰手執白子遲遲不落,仍能騰出一隻手揀了蜜餞投喂她。
她急急忙忙嚼了嚼便咽下那蜜餞,一股甜膩在喉頭揮之不去,說話都會拉扯著,急地她連連咳嗽了幾聲。
魏文琰這才落了子輕撫她的背後:「慢些。」
才順了氣她便問道:「為何要在江南建造府邸?」
「你最喜歡江南的風光,早年間我便在那置了土地,如今只待完工你我便移至江南居住。」魏文琰說罷便起身去外吩咐了千雪些什麼,這才又回來坐下。
江南的朦朧煙雨,湖光瀲灧引千人傳唱,她自然是喜歡的,況且她本就是以江南首富之女的身份嫁入王府的。
「我有一事不明,你已不理政事數年,府里又養著這許多人,府里,還有存銀嗎?」
「早年間戰功碩碩,父王賞的黃金土地夠我們幾代錦衣玉食。況且,府里沒了存銀,王妃名下還有數間商鋪,相信王妃也能養活本王。」
「呵呵。」她乾笑了幾聲便躲開了魏文琰的注視,「好在,你還用不上我養活你。」
不過,說起商鋪她才想起遙城那間如意館之事,「是了,遙城怎的也開了一間如意館,且並非我名下擴張出去的。」
「哦,那本就是你的商鋪。原在那處的酒樓味道欠佳,我便替你做了主張開了間新的如意館,規矩如舊,所得大頭皆用於救濟窮苦百姓。」
花錢如流水,只出不進,便是足夠三代錦衣玉食她擔憂都抵不過魏文琰揮霍啊!
她正苦惱著千雪便端了豌豆黃入內,還斟了壺桂花茶,清香解膩。「千雪啊,思召和雲起去了江南,如今只你一人打理我和王爺日常瑣事怕是分身乏術。王爺身邊伺候的那個嬤嬤去了何處,怎的我從劍庄回來再未見到她。」
千雪小心地看了一眼凝神下棋的魏文琰,見他神色無常這才敢說道:「王爺准了蘇嬤嬤回鄉養老去了,奴婢一人伺候您和王爺並不覺得累,若是添了新人毛手毛腳不更煩惱。」
「如此你自己踱量著做便好,有何需要只管自己做主就是。還有就是撥幾個伶俐的婢子去小姐房裡伺候著,少爺那兒不必差人伺候著,只揀一個懂事的書童去跟前即可。」
小姐跟前原有葉大娘和兩個婢子,如今再添幾個也是合情理,只是少爺畢竟是世子.....千雪只覺為難:「少爺房中得有人伺候著起居飲食才好吧。」
魏文琰落子收了棋局道:「不必,照著王妃吩咐的做就是。」獨孤慕語隨之回以他一個讚賞的眼神,在兒女教養一事上他二人總能不謀而合。
見他收了棋局閑坐飲茶,獨孤慕語這才問道:「聽府里下人說起你自幼便是蘇嬤嬤伺候著,怎的就准她回鄉了?」
「那日得知母后病重,便深知子欲養而親不在之理。母后一直盼著兒孫繞膝,好在是見上了你我的兒女。蘇嬤嬤待本王有養育之恩,辛勞大半輩子,也該頤養天年了。」魏文琰邊說著便把玩著她的髮絲,長指攏入發間又抽出,帶出一縷青絲繞在指尖輾轉著。
只要她坐在身側,他就總是如此,想必他是一直有這個習慣。獨孤慕語想著便也從他的身後拈過一縷髮絲,他的髮絲與女子一般烏黑柔順,繞在指尖總會頑皮地溜走。
她漫不經心地啟唇道:「你是何時養成的習性?除了我之外,還有別人的頭髮在你的指尖停留過嗎?」
「只有你!」他堅定地答道。「我習慣繞著你的髮絲,就如你習慣撓著我的掌心一般,這是只屬於你我的習慣。」
「難道......你當初就是這樣認出我來的?」她驚道,遙城臨別一夜時,他毫無緣故地就攥著她的手,她記得她就是這麼做的,完全是出於本能的動作。
「是也不是。」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期待他的回答,卻又害怕他的回答,所以她從未問過此事,她只想守住眼前的安寧。
「即便你易容換面,只憑你的背影我便能認出是你,可此番不似你受冤那年,這次是我親眼看著你毒發身亡的。」他說著聲音竟哽咽起來,眼底也升了霧氣,深邃的眼朦朧地如濃霧裡的星。
「由玉佩,到玉鐲,以及你的一切細微動作,那些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都是你慣有的,直到我握了你的手,你給予的回應,那是定山之時。」他堅定的眼神似乎在臨摹著她眉目,淚水應聲而落。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便是到了傷心處,她也捨不得他落淚。他是神壇上的人,高貴不可侵犯,是她仰望又欽慕於心的人。她慌忙去擦凈他臉頰的淚,好在,只那滴淚,他眼底恢復了清明,幽深無比。
「幸好,幸好你認出了我。否則我要怎麼才能找到你,你知道嗎,我醒來之時便什麼都不記得,可是這裡一直有一個身影。」她捂住辛澀的胸口,眼底也漸漸地泛起酸意。
「於是我問,禤逸起初騙我,他說他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孩兒的父親。即便我什麼都記不得,可我就是知道,我知道他不是。結果禤逸告訴我,我的夫君死了,於是那漫長的五年我也是這麼告訴他們兄妹二人的。」
魏文琰趕在她的淚躲眶前吻上她的眼,闔眼時淚珠從睫毛墜落,落在衣襟無聲無息。他的唇從眼瞼滑落移至她的嘴角,轉而便侵佔了她的領地。他的吻急切又蠻橫,毫無章法地啃咬著,然後趕在她窒息之時赦免了她。
他對上她的眉心,髮髻廝磨著,「本王就知道是他從中作祟,不過很快,很快就能塵埃落定,以後不會再有人能橫在你我中間。」
他清雋的氣息縈繞在鼻尖,卻帶著危險的氣息,一如既往深邃的眸里落下的是她的眼,一切都昭示著暴風將至。她有些心驚,她害怕得之不易的幸福會灰飛煙滅,她迫切地問道:「你要怎麼做?禤逸和你我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以至於他如此欺瞞於我,屢次要置你於死地?」
「哪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無休止的慾望在作祟。其位不同,其利相衝,禤逸野心勃勃想要吃下魏國,不過因著我擋了他的路。你是我的命,於是乎,他便也想毀了你。」
她設想過許多可能,她甚至以為禤逸是有心於她。只是他的所作所為,甜言蜜語都格外的虛假無力。若如文琰所說,那一切就更可怕了。
「禤逸此人利益高於一切,如今你都辭了官職他都不罷休,此事怕是難得善果啊!」
「我與他之間,不死不休!」森冷的字眼從他的唇邊溢出,是她最害怕的字眼,魏文琰隨之把她擁在懷中呢喃道:「我還有你和孩子們,我怎麼捨得死,所以,只能是他死。」
他寥寥數語,她便在腦海里勾勒出了千軍萬馬的廝殺場面,彷彿就在眼前一般,那被鮮血染紅的沙場。她急忙啟唇道:「不!算了吧,我們去江南,離這些勾心鬥角的利益相爭遠遠的,禤逸不會再纏著我們的。」
「慕語,若能算了還會有如今的局面嗎?那日如意館他留信給你,信中寫著『戲還未散場』,禤逸從來就沒想過要算了。」
他低沉的聲音娓娓說著,讓她半分逃避不得。那時她醉地迷糊,第二日起來便忘了此事,未曾想是禤逸留的書信,信中所寫意在挑釁。
「就如當年,司宇宗多行不義,你以為惡人自有天收,可他也未曾罷休屢次要置你於死地。慕語,只有死人才能安分。」魏文琰恨地咬牙切齒,他恨不能將司宇宗碎屍萬斷。
比他更為氣憤的人是獨孤慕語,『司宇宗』這三個字組合起來真是讓人噁心。一個拋妻棄子,趕盡殺絕的人,竟是她的生父,諷刺至極!母親泉下有知怕是會難過吧,曾經視若生命的男人,是如此的無情無義。
果然,一提及那人時獨孤慕語就不得安生,惹得她氣憤魏文琰自知不該,可這是如何也躲不過的。魏文琰起身坐定,微黃的宣紙平整鋪開,他隨之取下毛筆蘸了墨,雙唇微啟喚著她:「慕語,過來。」
她應聲上前,他緩緩落筆,一筆一劃地在紙上書下一個『宴』字。他收手揮干墨跡問道:「宴字可好?就喚魏宴修,魏宴思?」
她想也沒想就點頭應好,早前她便要他擬字,可他一直未有動作,原以為他忘了。見她呆愣著他笑道:「既然你也覺得妥當,我這便擬了生辰八字一道命人寫入宗譜。」
「好!」又是一聲乾脆的回答,早前陰霾隨之飄散,她的眉眼舒展開來謄上淡淡的笑。
歡喜之餘她才想起了名字的主人們,畢竟他們自幼的姓氏便是獨孤,如今更名換姓思思定然無謂,可是修兒自有主意。她擔憂地啟唇道:「只是,修兒那......」
「修兒那隻管放心,先前獨孤姓氏與人相重,他一直心有顧慮。」魏文琰胸有成竹地說道,他似乎將修兒的脈摸得一清二楚。
「與人相重是何意?世間獨孤姓者大有人在。」她不解地問道。魏文琰只笑笑回以幾字:「雲開便可見月。」
他說著便起身拿過架上的劍,手一揮劍便脫鞘朝她而來,她急忙伸手接住了劍柄。他朗朗的笑聲隨之傳來:「記得你已有些時日未練劍,怕會生疏了,今日我陪你。」
他的手上不知什麼時候也握了一柄長劍,劍光寒冽逼人。她怎麼忘了他早已將他的用具全數搬來這處,角落裡還掛著他舊時的金甲。
她頓時興緻滿滿地上前,到底是習劍之人,見到不俗的劍總要多看幾眼的。見她打量著他的劍他便大方地把劍遞到她的手中,她隨即如視珍寶一般捧著,而劍身竟刻著個『語』字。
「怎麼劍身刻著『語』字?你從未獨獨喚過語一字的?」
他從未喚過她語,抑或是語兒的,原以為他不喜那般親昵的,如今劍身竟只刻著那字。
「這柄劍是我十五歲那年得的,那時就有了這字。」他遲疑了許久才幽幽答道,至於他不喚她做語兒,只是因著有人在他之前就這麼喚她了。
他答得模稜兩可,她迷迷糊糊地也就不在意這些末枝細節了。畢竟更讓她歡喜的是他做了,他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佩劍上,在少年時便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