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太子的秘密
太子賢抬眸望了望遠方,天空,一輪紅日正緩緩西垂,西邊天際渲染出一大片瑰麗晚霞。宮牆邊兒的垂柳在晚風中搖曳生姿,隨風而來的,是禁苑中牡丹的馥郁濃香。
太子賢向來不那麼歡喜牡丹,覺其太過豐滿妖嬈,反而顯得悚目。今天卻格外享受這一時刻。
晚霞。垂柳。長安黃昏、軟糯香風中,美人斂眉靜立,面上的紅暈洇染著,越發顯得柔媚嬌俏。
太子賢微微吁一口氣,心間某塊地方,變得柔軟不比,好久好久都沒有這樣的感受了。
太子賢:「……那修文館的事可還做得習慣?」
婉兒再次低眉回道:「習慣的……」
太子賢又往前近一小步,手掌輕握成拳,置於丹田處,婉兒見那手指修長勻稱,白皙的骨節並立,隱現藍色血管。
「婉兒——」
婉兒驀然抬眸,剛剛消散的紅暈再次飛上了面頰。太子賢竟然直呼自己閨名?太子賢移眸,似也羞於自己的莽撞,但他的聲音卻是篤定的,「婉兒,你可願意來太子府侍候?」
婉兒心裡又一驚,那話入耳的一瞬間,她心臟彷彿漏拍了。她不知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更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婉兒:「太子,我……」
迎仙宮殿前站了一位宮人,略加張望,便往這一處走來。太子賢不容婉兒考慮,急急說道:「你只要願意,我便向母后討你……」
此時宮人已走近,向太子行禮,道:「稟太子,皇上說今兒天晚了,就不必覲見了,請太子早點回去歇息。」
太子賢回首,眼睛定定望向宮人:「的確是父皇的意思?」
宮人垂下眼睛,只輕聲道:「是。」
太子賢嘴角一揚,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語氣淡漠道:「知道了。」他又深深的望了婉兒一眼,方行禮,轉身出宮去。
婉兒又在他眼裡看見了那一閃而過的憂悒之色。這是她第一次在迎仙宮見他時便留意到的。當朝太子,將來大唐天下最有權勢的男子,眉宇間卻時時掠過深沉的憂傷。
難道,那個秘密竟是真的?
這廂,太子賢走到玄武門附近,又朝婉軒的方向望了一眼,方才出宮門。
上官婉兒,詩壇前盟主上官儀的孫女,尚在掖庭為奴時,詩名便已在宮裡傳揚,太子賢早有耳聞。他曾使小太監前往掖庭宮打探了一回,小子回報說這女孩兒生的娟秀、伶俐,太子賢便起意讓她到太子府做侍女。只是婉兒乃罪臣家眷,須得找個好機會向父皇母后稟報。
但當這一切尚在謀划中時,卻讓母后先下手了。那日在迎仙宮,太子賢第一回真切的見到婉兒,忽然間,便後悔自己這許久的遲疑了。
「已經錯過一次,這一次再不能猶豫,一定要從母后那裡將她搶過來。」太子賢一邊走,一邊默默盤算著。
天後的宮人見如願送走了太子賢,便回身往迎仙宮裡走。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瞥了婉兒一眼。剛才太子賢與自己說話的一幕,想必已落入她眼裡了。婉兒臉又紅了,忙頷首拜別,急急走了去。
宮人在殿里回稟了李夫人,李夫人轉身進內殿。
高宗皇帝剛喝了葯湯,靠在榻上閉目養神,一壁喃喃道:「好些日子沒見賢兒他們了……」
皇后將他瘦骨嶙峋的手掖進衾子里,一壁絮絮安慰道:「太子監國以來,政務繁雜,想來也不常脫得開身。皇上若想念了,過幾天召見便是……」
李夫人站在門帘處,往房內望了一眼。皇后緩緩起身,吩咐旁邊宮人將銀耳蓮子羹盛來給皇上,自己款步走到外間,在榻子坐下。
李夫人站一旁,低聲道:「已經走了。」
皇後端起宮人送上的茶,極其優雅地呷一口,瞥一眼李夫人臉上一副欲說還休的神情,緩緩道:「還有呢?」
李夫人果然又道:「宮人瞧見太子和上官說了好一陣兒的話,我估摸著,太子怕是上心了,他可是從不在宮裡逗留的……」
皇后沉吟著,嬌俏的手指在茶杯蓋上無意識的繞著小圈。
李夫人再道:「您看是不是需要我找時機提醒一下上官?」
皇后還是不言語。
李夫人繼續說道:「上官這小妮子是個伶俐丫頭,怕就怕聰明過了頭。眼下皇上一直病著,太子監國,朝野內外莫不讚頌有加,只怕後宮有些不安分的人——」李夫人望了皇后一眼,更加小心翼翼的說道:「會眼巴巴的覬覦著太子府呢。」
李夫人話里的意思很明白。當年先帝太宗久卧病榻,皇后那陣兒也是先帝的才人,因常在皇帝寢殿服侍,才時常遇到當時還是太子的高宗皇帝,生出了一段私情,又才有了後面的種種遇合,及至今天的地位。
現今的情狀,與當年如出一轍。病榻上的皇上,經常出入後宮的太子,和那容貌、聰穎、才華詩情不論哪一方面都不輸當年武媚娘的上官婉兒……
皇后終於開口道:「太子若真的看上了那丫頭,倒也是非常好的一樁事。」
李夫人訝異,卻也知道咱們這位皇後向來心機玲瓏,籌劃周全,便不再言語了。
皇后又呷了一口茶,一壁緩緩起身,一壁道:「改天若太子討要上官那丫頭,就給了吧。」
婉軒。
婉兒輕輕推開母親的房門。房內,昏黃燭光下,鄭氏正做著針線活,見女兒進來,輕笑道:「我道你已睡下了,近日裡很是累了吧?」
婉兒近前,搶了鄭氏手裡的綉布,嬌嗔道:「我讓母親現在別碰這些針線了,須用什麼,告訴下人就是,何必自己勞神?」
鄭氏卻又笑著從女兒手裡拿回綉布,「我也是打發打發時間,哪裡就勞神了。」她瞧了一眼女兒臉色,又道,「這麼晚進我房裡,怕是有話要說吧。」
婉兒斜倚著桌邊坐下,手撫著桌面的一隻茶壺,卻不取杯倒水喝。鄭氏看她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遂放下針線,望向她。
婉兒終於開口道:「關於太子賢生母是天後的姐姐韓國夫人的傳聞竟是真的?」
鄭氏微怔,沒想到讓女兒今夜難以入眠的竟是這樁事,她嘆口氣,道:「宮內倒一直有這麼個傳聞,但到底是真是假,恐怕只有天後自己知道了。」
婉兒沉思道:「如果是真的,那韓國夫人的死便可能與皇後有關?」她眼前閃過太子賢眉宇間的憂鬱神情,不由得心間一疼。自己雖然家門遭遇不幸,但好歹與自己親生母親在一處。若太子非皇后親生,太子便是天天喚著殺母仇人做母親的……
鄭氏握住婉兒的手:「你是怎麼了,從前你可不關心這些個傳聞的。」
婉兒勉強一笑:「那是從前,現今我們既然住進宮裡,卷進了這窩亂流,該知道的總得知道。」
鄭氏的目光停在婉兒臉上:「僅僅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