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太陰真經
橫斷山脈,雨歇霧漫。
罕有人跡的崎嶇山路,一輛大巴車徐徐穿行在霧裡。
車上后卧上鋪床,棉被裡伸出一隻白嫩的小手,微張著修長的五指,輕輕地擦過鋼化玻璃窗,車外的景色又清晰了起來,卻來不及欣賞,已是一閃而過,只有一抹微陽透過車窗,照著一雙深邃而疲倦的眼眸。黑圍巾裹著臉,八角帽蓋著額,卻看不出什麼愁容。
車窗又模糊了,另一隻手微伸了出來,卻與剛才那隻白嫩的手,有著天差地別:臃腫的手上,肌膚蠟黃,道道疤痕刺目。疤痕包裹著僵硬的五指,沒有什麼肌肉,剩下變形的骨頭。
「到頭來,只是浮生一夢!」
清脆的女音,帶著沙啞哽咽而出。
擦過覆在窗上的霧氣,那凝成冰冷的霧液,沾在這隻猙獰的手上,毫無感覺。
車窗外的景色清晰了些,微陽又照來,刺痛那雙含著淚的眼眸。她下意識用這隻手擋了擋,這時背後有一個男音傳來:
「姑娘,別胡思亂想!睡一覺起來,就會看到明媚的陽光了。」
女生猛收回了這隻手,另一隻纖細的手將棉被用力扯了扯,身子一縮,就蓋住了她整個人。
沉默少許,男聲又道,「看姑娘年紀,還是個大學生吧?」
女生一動不動,也沒有回答,男人自顧說起來,「在那美麗的校園,聽著和藹老師的話……吃著香噴噴的飯菜……交著五湖四海的朋友……」
男人輕聲和語地自顧說了幾分鐘,女生似乎真的睡著,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
「姑娘和我閨女年紀差不多,要是她還在,也能讀上大學。」
男人講到了這裡,語氣充滿的悲傷,似乎正是這樣的氣氛,女生忽然開口,「她去哪兒了?」
男人沉默幾秒,說道,「去了一個沒有痛苦又沒有快樂的地方。」
女生問道,「沒有痛苦的地方,不是快樂的嗎?」
男人道,「閨女從小和我相依為命,她突然去了那個沒有痛苦的地方,孤零零的,怎麼會有快樂呢?」
女生道,「怎麼不去陪她?」
男人道,「當時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閨女臨終前求我好好活著……」
「她……她……」女生驚得掀起棉被,轉身看向對面車鋪,那兒正坐在一個分明是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兩鬢卻已斑白,一張剛毅又充滿愁容的臉,皺紋點點,像是五六十歲的人。
此時,男人卻含笑看著遮了整個面部的女生,像是看著自己的閨女,一道淚水輕流過眼痕。
女生抬頭看著他,似有所感,雪亮的眼睛也流過一道淚水。
男人又道,「姑娘,傷了就傷了,能活著就好!一個真心喜歡你的人,是不在乎你的容貌的。」
女生驚道,「你……你怎麼知道我……我的?」
男人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拿起一旁的手機,打開之後,滑動幾下,就遞向女生道,「有人揭露了某官二代,這是新聞。」
女生定睛一看,那新聞標題是:《雲藝女大學生遭官二代未婚妻毀容》
女生沒有接過男人的手機,而是睜大眼睛死死看著比螞蟻還小的字體,上面所述的內容,「苦追一年」,「誤傳小三」,「面部六成」,「左手九成」,「被逼退學」,「逍遙法外」,「神秘失蹤」等字,字字都在割著她的心,她狠狠地咬著牙,眼裡卻留下脆弱的流水。
男人見她如此,忙收回手機,說道,「姑娘,法網恢恢,那些人總有一天會受到制裁的!你現在,就是要好好活著!」
女生用如玉般的右手,低著頭輕輕擦拭流落到灼毀容部的淚水,道了聲謝謝,就再次轉回身,斜躺著,扯著棉被蓋住全身,很久都一動不動,似乎睡了過去。
中午,大巴車穿過了麗江古城,往東鄉村而去。
中途車上下來了好幾批人,在麗江古城的時候,中年男人看著一動不動的女生,沒有打擾去她,也下了車。
到了東鄉村終點站,車停了,車上還有包括女生和司機共七個人,五人下了車。司機喊道,「姑娘,到站了!」
喊了兩聲,並沒有動靜,司機忙過去看看,在他又喊一聲的時候,一動不動地女生才掀起了棉被,起了身,對跟前的司機說道,「大叔,抱歉!我剛才睡著了。」
司機道,「只要你沒真睡過去就好!」
女生道,「這次不會了!我夢見媽媽在家裡等著我呢!」
「姑娘還年輕,可要慢慢欣賞這裡的風景!」
「謝謝你大叔!」
東鄉村,青山綠水,陽光明媚。
女生下了車,右手拖著一個小行李箱,後背著一個行李包,一個人走過東鄉村的瀝青大路,慢慢走進一片連綿的林山小路。
兩個多小時的翻山越嶺,她來到了一個山坳上,看著不遠處,一個小山村坐落在群山環繞之中,煙霧繚繞下是一方方稻田,和一間間老式房屋。
她深吸一口氣,呼吸著熟悉的氣息,卻止步不前,悲傷的道,「我回來了!對不起!各位鄉親,我辜負了你們對我的期望!」
說著,雪亮的眼眸又流出了淚水,她站了好久好久,想起了很多很多。
直至,日落西山,炊煙裊裊,倦鳥歸還。
她終於還是擦乾眼淚,邁著沉重地步法,努力向前走去……
半個小時后,女生走到了村頭,就有幾個小孩把她圍住,見她穿著大衣,戴著帽子,裹著臉,就問她是什麼人。
女生沒有理會,扒開他們,急急往村裡走,還不想被村裡人都知道她回來了。
然而,女生每走一步,那幾個小孩就扯著衣服,還搶著行李箱。
「放開!反了你們!我這才出去兩年,老姐我都不認識了?」
女生向這幾個小孩低吼道,而他們只是愣了一下,又將她圍住,死活不讓她走。
女生一跺腳,雙手叉腰,連連低吼道:
「你是狗蛋,沒事就去偷七嬸的雞蛋,不會煮,就會扔進火里是不是?」
「你是二娃,喜歡爬樹,老是去摘阿伯家的楊挑,有次掉到塘里,差點餵魚是不是?」
「你是小妞,三歲會唱歌,四歲會寫字,五歲會做飯是不是?」
「你是菜頭,喜歡捉魚……」
「你是……」
女生點完一個,就一手輕拍一下小孩的頭,把他們說得無言以對。
小丫抬頭問道,「是阿姐?」
狗蛋忽道,「她才不是阿姐呢!你們看她高沒阿姐高,又肥,聲音又怪,還穿得跟個大媽一樣!」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看我把這老妖婆拿下。」
狗蛋沒等小丫說什麼,就搶道,又是後退一步,大喝一聲,「哮天犬,何在!」
「旺旺旺!」
一隻高大的狗,聽到了狗蛋的喊聲,猛從稻草堆里衝出來,蹲在狗蛋跟前,伸著長舌,瞪著明眼,傻乎乎地看著他。
狗蛋一手拍著它後背,一手指著女生喝道,「看我幹嘛!還不拿下這老妖婆!」
狗得了命令,轉頭跳起,撲向不遠的女生。
「喲!我養的狗,什麼時候成你的了!阿旺,停!」
女生不慌不忙,伸出右手,掌心朝下,做了手勢,狗忽然就乖乖的停在她跟前,還旺旺了幾聲。
女生對狗說道,「阿旺,我現在沒有東西給你吃,等會兒來我家。」
「旺旺旺!」
狗忽然撲向女生,女生猛然一轉,喊道,「停停停!」
狗卻是不停,蹦蹦跳跳地圍著女生轉了幾個圈,之後又咬著她的褲腳,不斷地撕扯,前雙腳還抓著,揮著,很是高興的樣子。
女生俯下身撫摸著狗兒,說道,「乖乖,咱回家!」
她一抬頭,就看見那幾個小孩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呲!都學聰明了,跑得再快,還跑出得這個村?」
女生眯著眼,帶著狗兒一起向家中而去……
半個月後。
初陽微暖的晨曦照在蒼翠欲滴地叢林山間,傳來聲聲鳥兒愉快的歌聲。清涼的風時而吹來,涓涓細流的小溪波光粼粼,清澈見底的水中,魚群在水草、怪石間嬉戲。女生在溪邊浣洗衣服,看著有些出神。
不遠處是幾個小孩在玩老鷹捉小雞,狗兒也參在其中,旺旺的叫,跑來跑去。
這時候,又有一個男孩從遠處的村路跑來,好一會兒,才徑直到了女生面前,大口呼吸,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阿姐,阿娘叫你回去,說上溪村的老神醫來看你。」
女生戴著帽子,裹著臉,聽了男孩的話,停了浣洗,回頭看著他,有些不悅的說道,「阿弟,你說這是幾個神醫了!從鎮上請來的老中醫都說沒辦法!阿娘也真是的,我都說不治了,還四處奔波!」
男孩搶過女生洗好的衣服,說道,「阿姐,這回你得聽我的,一定要回去!聽說那個神醫住在深山裡,已經三十多年沒出來了,是阿娘進入請他幾回才出山的。聽阿伯他們聽說,那神醫可厲害了!能呼風喚雨的,常有得了怪病的去找他,沒幾天出來后就好了……」
女生站了起來,看著還沒到她肩膀的男孩,嘆了口氣說道,「好好好!阿姐聽你的,這就回去。」
男孩咧嘴一笑,抱著盛著衣服的木盆,跟在女生後面,路過那幾個小孩的時候,也叫他們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