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意外
這一日的早課,乃是於大雄寶殿殿前廣場上靜坐修神,調運體內法力凝結一人陣法。所有弟子皆屏氣凝神,各自調控著陣法的形態和強度,以便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修行方式。
眼見弟子身下皆騰起陣陣佛光,唯獨若塵身下卻半點光芒也無,看起來就像是在露天打坐一般,星雲大師對星河大師輕聲說道:「我們這樣對他,是不是太過份了些?」
星河大師惆悵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是御幻方丈坐化之前親口所述的遺願。他最大的遺憾就是未得佛道,我等弟子尊重方丈的選擇便是了。」
若塵失落地看著周圍的師兄弟,不禁有些委屈。
無論他怎麼努力,他體內似乎就像是有一把鎖頭將他所有的法力牢牢鎖住,強迫著他無法使出分毫。
不如再試試看!
他再次屏氣凝神閉上雙眼,按照星雲大師所述的方法開始結印調息。但讓他失望的是,仍然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置身於光芒騰騰的陣法之中,他的存在顯得格外的突兀。
於是他也不顧在前監督的兩位大師,只自己垂頭喪氣地站起身來,離開了大雄寶殿前的廣場,頭也不抬地向觀音寶殿走去。
星雲大師和星河大師對視了一眼,頗為感傷,不禁輕輕一嘆。
碰巧不明方丈正從觀音寶殿之中踏出,見到若塵這般無精打采,便問道:「若塵,你可是又因神通不及師兄弟而心郁難解?」
「……不明大師父!」若塵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繼而低下頭來蠻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我覺得自己太笨了。」
不明輕輕拍了拍若塵的肩膀,和顏悅色道:「你可記得《六祖壇經》中如何說嗎?」
「……吾所說法,不離自性。離體說法,名為相說,自性常迷。」若塵想了想,低下頭來悶悶地回答道。
「若塵吶,你自性如何,願景又如何?」
「我……」若塵想了想,低聲道,「但求成佛。」
「如此便是。你不必刻意苛求自己事事與師兄弟相同。要說寺廟本乃修行佛法之地,若塵你切莫迷了本性。」
不明大師的鬍子在風中盪著,他的聲音如同天外飄來的一般。
若塵輕輕嘆了口氣,垂目道:「知道了,師父。」
不明大師慈祥地向他點了點頭,隨即向著大雄寶殿前的廣場而去。
若塵踏進了觀音寶殿。
這幾日風大,寶殿門檻外擋了一層的泥土,連殿內的地面上都蒙蒙地鋪了一層薄塵。他來到院子里拿起掃帚回到到殿內,聽著回蕩在寺廟中鏗鏘有力的練功吶喊聲,也只能自顧自一聲不吭地掃了起來。
自性……話雖是這麼說,可看著師兄弟們都在降妖除魔造福眾生,而自己卻什麼也做不成,這讓我心裡怎麼好受?況且菩薩總說佛要度眾生苦厄,眼下若有人受妖孽殘害之苦,我又無法解脫他們,這又如何成佛?
他就這般一籌莫展地想著,突然之間似是掃到了什麼疙瘩一樣的東西正卡在觀音像身下的方台的縫隙后。
「……這什麼啊?石頭?石頭怎麼會跑到這裡?」
若塵莫名其妙地將掃帚立在一邊,自己蹲了下來,使勁兒伸著胳膊想要將那石頭拽出來。
「抓到你了!」若塵的臉卡在冰涼的石台上,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摸到了那個東西。他將那東西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突然之間,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只聽一陣石壁摩擦的聲響,觀音像下方的石台兩側突然如暗道門一般向下收起,緊接著一個石台從下方緩緩上升到與地面齊平的位置,而在那石台上方,正安安靜靜地放著一個光澤煥然的禪杖,在禪杖旁邊,一串金光閃閃的佛珠正閃爍著非同尋常的光芒。
「這裡怎麼……還藏著東西?」
若塵喃喃自語地伸出手來講那禪杖拿了出來。只見那禪杖通體金黃形狀如塔,因常年藏在迷失之中絲毫未染上灰塵,因此光芒仍是耀眼。四股十二環聲音清脆悅耳,而杖柄之上精細地鑿刻龍紋,正中央的位置刻著「觀心」二字。
「觀心……法杖?好熟悉的名字,這不是……」
若塵正在腦海里搜索著這個法杖的來頭,突然之間那觀心法杖似是有了心跳一般,一道強烈的盪波從他的手心向外震出,氣勢之大,整個繼空寺瞬間揚起了大風。
而他整個人則如同被控制住了一般動彈不得,他只感到有什麼東西正強硬地充斥著他的腦海,讓他頭痛欲裂。
眼前出現了許多他未曾見過的畫面如走馬燈一般在他腦子裡滾了過去。
繼空寺、一個素未謀面的和尚、各種各樣猙獰的妖怪、一些他從沒經歷過的千奇百怪的事,還有一隻碩大無比嗜血如狼的金體赤目巨大妖獸……
霎時間,他突然感到自己體內一股熱氣上升,繼而胸口如火灼一般疼痛。
他捂著胸口跪在地上,因渾身上下強烈的不適而感到驚慌不已,與此同時,他腦海中的走馬燈仍然在不停地前進著。
「若塵!若塵!!別碰那法杖!快放下!!」眩暈難當之中他看到繼空寺的幾位大師狂奔了進來。
星河大師一把奪過觀心法杖,繼而不明方丈將其扶住,但此時此刻若塵已經幾近昏迷,沒過多久失去了意識,倒在了不明大師的臂彎里。
不知睡了多久,若塵終於朦朦朧朧地睜開雙眼。
他正置身於自己的僧寮之中,身邊的木桌上,一支燭火正閃爍著影影綽綽的光。
看起來已經是晚上了。
在燭火旁,智度師兄正趴在桌子上打著微鼾,桌邊放著一筐新鮮的桑葚。
他扶著腦袋翻身坐起,努力地想要回想起來自己昏倒之前發生的事。
對了。他發現了一個禪杖。好像是……觀心法杖,然後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智度師兄聽到有響聲便立刻抬起了頭,看來是睡得很淺。
「你小子醒了?」他站起身來走到若塵身邊,把大巴掌往若塵腦門兒上一拍,道:「你沒什麼大事吧?」
「我好像沒什麼事了。不過……我怎麼了?」
若塵把智度的手從自己的額頭上拿了下來,問道,「我好像睡了很久?」
「你說說你,幹什麼都不讓人放心!」
智度轉身回到了桌子旁邊倒了杯茶遞給若塵道,「不明方丈說你打掃觀音寶殿的時候被檯子上掉落的法器砸到了腦袋,然後就從早上昏迷到現在。方丈吩咐我務必要好生看著你,片刻不離。阿彌陀佛,師父對你是真好。」
若塵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被法器砸暈?我的腦袋怎麼一點兒也不疼啊。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酉時快要過去了。」智度回到桌子旁邊坐下,看著整整齊齊疊好放在桌角的經書,道:「你這小子還真是愛護經書,收拾得一塵不染的。」他打了個大哈欠,看起來就像是河馬張嘴,「我這一天啥也沒幹成,就在這裡守著你了。唉,聽說師弟們下山伏了只大妖怪,可讓師弟們頭疼了。要是我也跟著去就好了。」
若塵訕訕笑道:「嘿嘿,師兄,是我不好啦。」
他撫著腦袋滿臉堆笑地看著智度。
智度把身體往椅子背上一靠,道:「哎呀。不過留在這也不錯啊。省了跑腿的工夫,還有飯吃!」他粗獷地大笑了起來。
「師父們都去了哪裡?」若塵問道。
「他們現在應該在議事吧,我也不知道。聽說運州府有官差來說有一隻八十多年前在釋天塔鎮著的一隻八脈大妖最近又搞事了,估摸著正合計著對策呢。」
他正說著,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一拍額頭道:「唉呀媽呀,差點把這事兒忘了!」
他把手伸進了僧袍里,拿出了一封整整齊齊的信,道:「若塵,這是今天一位香客送來的。他說是你的好友,本想見你,但聽聞你被砸了腦袋,很是關切,便寫了封信託我帶給你。」
「唔……多謝師兄替我保管。」
若塵接過了信紙,小心翼翼地將其打開,借著昏暗的燭光一字一句地讀著上面的內容。
「若塵小師父親啟。見字如晤。半月前與小師父談佛論經,近日來多加思索,不覺身心暢然。今日本欲來拜謝小師父,不曾想小師父竟頭部受傷昏迷,心下挂念,往小師父早日康復,屆時段某再來親自拜謝。——段鏡辭。」
「原來是段施主。」
若塵不知為何心頭「咯噔」了一下。
不知道段施主的心結是否真的解開了……
他細心地將這封信折好收進懷裡,抬頭皺眉責怪道:「師兄,你不會真的告訴段施主我腦袋被砸了吧?」
「……是啊」智度看著他一臉不滿,有些奇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實話實說罷了。」
若塵回嘴道:「那、那師兄你說我抱恙就好了啊!」
「我說了啊!」智度認認真真地替自己辯白道,「是他自己問的,『若塵小師父抱得可是何恙?』那可真是一臉焦慮,我這才告訴他你腦袋被砸了的。」
「……」若塵無言以對地閉上了嘴,默默地重新倒在了榻上,獃獃地望著天蓬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