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朱墨見她那件短衫無論如何脫不下來,不得不幫她一把手,將兩隻袖子從胳膊外拽出去。
楚瑜從衣領里探頭看他,神情微有不安,「我今夜大鬧李思娘家,是不是對你影響不好?」
懼內畢竟不是體面之事,縱然朱墨有假裝的成分,可那伙人沒準真會這麼以為呢。
「你還知道啊?」朱墨不禁失笑,為她這遲鈍的領悟力。見楚瑜微微咬唇,面有慚色,眸子里再度顯出又倔強又負疚的神情,他遂攬著楚瑜的肩膀笑道:「你鬧一鬧也好,至少以後,趙克己等人不敢再找我出去胡天胡地了。」
「誰管你?」楚瑜滿面嬌紅想要推開他,可肚兜還在腰際掛著,朱墨一旦鬆手,她勢必得一絲-不掛。
結果兩人經歷一場你來我往的拔河,楚瑜還是軟軟的滑到他身上,任由朱墨飽餐了一頓——據他說,趙克己為人忒小器,說是請客,酒菜並不齊備,他請來的那些歪瓜裂棗自然也絕非秀色可餐。
這是真心還是假話,楚瑜沒工夫去問——她實在也被折騰得沒力氣了。
次日一大清早,楚瑜便承蒙趙夫人的邀請,隨她去城西為難民分送冬衣。說也奇怪,楚瑜昨夜在李思娘家大發雌威,下了趙克己等人的面子,趙夫人非但不怪罪她,反倒待楚瑜愈發親切厚密——興許是想從她那裡取取經,好降住自家那個不正經的老東西。
車馬暄暄出門,兩位侍女自然也得陪伴楚瑜左右,盼春仔細叮囑留下的謝蘭:「你好好留在家裡,哪兒也別去。」、
經歷這些時日的相處,謝蘭與小姊妹們已經很熟悉了,倚在門邊含笑揮手,「姐姐放心去吧。」
待人去無蹤,她這才收拾起臉上笑意,蓮步輕移,悄悄來到西間的小廚房中——趙知府知道夫妻倆好潔,特意為他們準備了單獨的小廚房。
一個臉面皺成橘子皮的老婦人正在灶中刷洗碗筷,見了她抬頭笑道:「姑娘又來為夫人煎藥啊?」
「夫人有事出去了,約莫得兩三個時辰,等回來正好能喝。」謝蘭望她笑了笑,將身子湊近風爐。
爐子上咕嘟咕嘟的坐著一鍋葯。
謝蘭一面看著銅銚中的湯水,一面留神那婆子的動靜,待婆子出去,她這才輕舒一口氣,警惕的從袖中掏出一包藥粉來,欲撒入那銅銚之中。
這已是她第三回做此等事,按說比起首次已熟練了許多,縱使心有不安,這條路已走定了。
但不知怎的手腕一動,那藥粉便飄飄蕩蕩撒在地上。謝蘭不由慌了神,欲埋頭收拾起來,眸子一瞟,便瞥見一個如松的身形木立在門框上。
她只覺心都冷了。
原來衛尉大人今日並沒有出門,他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的?他究竟站了多久?
謝蘭動了動嘴唇想要解釋,發出的卻只有幾個喑啞枯燥的音節。
朱墨的臉上不見憤怒,倒是跟結了一層霜似的,凍得人慄慄生寒。他以目示意,成柱知機,飛奔著將剩餘的半包藥粉撿回,仔細嗅了嗅,面色凝重道:「是牛膝草研成的粉末。」
牛膝一物對女子大有損害,傷腎水,若長久服用,必生病象。
見朱墨視線飄來,謝蘭忙低下頭,惴惴道:「大人,我……」
朱墨卻不待她說完就打斷她的話,「我知你對趙知府怨恨甚深,你父親當年被貶官,少不了他的干係,後來令尊令堂更遭暴斃,難免你會遷怒於他身上,你想要報仇也是應該的。」
他說話的語氣不帶褒貶,似乎僅是陳述一件客觀事實。
謝蘭聽得不由怔住,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時候調查出來的?每常見他對下人不聞不問,還以為性子好容易打發,原來樁樁件件皆被他瞧在眼裡么?
她蹲伏於地,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可他隨即便話鋒一轉,聲音比方才冷淡許多,「你想要報仇,憑一己之力當然不能,便想從我夫婦二人身上設法,若內子於此地出事,趙克己勢必逃不了干係,你便可藉機將事情鬧大,你是這麼想的,對么?」
謝蘭沒想到自己的心思樣樣皆被他料中了,不由得既愧怍又懊悔,忙膝行上前,「大人,我對夫人並無惡意,此物也並不會傷及性命,只不過……」
朱墨冷冷的打斷她,「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無論出於什麼目的,你已經存了害人的心思,說再多又有何益?」
謝蘭捂著臉,兩行清淚從指縫裡流下來。
朱墨頓了頓,抬首道:「報仇的事用不著你操心,你父親若真正冤枉,本官自會為其住持公道,連同水患一事一併呈報給大理寺。」
謝蘭又驚又喜,正要謝恩,忽聽朱墨說道:「不過,我這個人心眼一向很小,容不得半粒砂子,你做出如此行徑,此地是留不得了,本官命人送你去城郊大佛寺,清修三五載后,若果能改過自新,本官方能允你還俗。」
謝蘭早聽得呆住,還以為能僥倖逃過一劫,沒想到落得的卻是剃髮做姑子的下場,這位朱大人果然夠決斷,也夠忍心!
此時再求情已是無用,謝蘭只有認命地磕了三個響頭,咬牙道:「還望大人莫忘了您的承諾。」
朱墨微微頷首,命人帶她出去,成柱望著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迴廊上,不禁咦道:「大人您既然要處置這小婢,為何不當著夫人的面呢,也好讓她看清此女的真面目。」
朱墨緩緩揉著眉心,凝聲道:「何必讓她多添煩惱?咱們悄悄處置便沒事了。」
況且楚瑜那性子,巴不得天底下都是好人,好不容易當了一回救命英雄,卻還是條心存異念的毒蛇,朱墨也不忍心戳穿她。
成柱笑道:「不過大人您也算得雷厲風行了,比起送她見官,這法子或許更叫人難受些。」
一個女子最美好的青春不就在這幾年么?因著一念之差,謝蘭卻得長伴青燈古佛,縱使是教訓,這教訓也太很辣了些。
朱墨臉上漠然,誰叫這女子不夠聰明,選錯了下手的對象。若是對他下藥,朱墨或許還不會這般生氣,可偏偏中招的是楚瑜,這便令他不能容忍了。
誠如謝蘭所說,那些牛膝的分量還不足以致人以死,只是會令人生一場大病而已。但,即便是小小的危險,朱墨也不願讓楚瑜涉足,她這樣的人,合該是泡在蜜罐子里的。凡是想害她的人,都應該不得好死。
他正出著神,成柱好似想起什麼,打岔道:「可大人,夫人還在喝那葯,是不是也該停一停了?」
他沒說出口的話是:若哪日夫人起了疑心,自己查出來,自家主子恐怕吃不了兜著走。
朱墨臉上閃過片刻猶豫,最終還是說道:「不必,先讓她繼續喝著吧。」
反正也是為了楚瑜好。不過這話要是和楚瑜明說,她肯定不諒解,興許還會胡攪蠻纏的混鬧。朱墨想到此處又有些頭疼,可見養媳婦天生得受些閑氣的,儘管他們家目前已經形成定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當然是挨打的那一個。
楚瑜回來之後,不見了謝蘭蹤影,自然得問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