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何氏瞅著她道:「你既然想見他,為何不讓他多抽些功夫陪陪你?如今朝中空蕩,朱墨也沒必要日日在那神機營守著罷。」
楚瑜蝎蝎螫螫的道,「那是他職分所在,我怎好為這個擾他,況且,我也並非無事可做。這些日子,我常去衛家看望三姐姐,她也很歡迎我哩。」
楚珊的肚子膨脹如圓球一般,眼看著便要臨盆了,她這是頭一胎,心裡難免緊張,有楚瑜這個娘家人常在身邊陪伴,楚珊自然是高興的——衛家的人好雖好,到底隔了一層,何況她那婆母嘴碎討嫌,楚珊得閑也想找人抱怨兩句,親妹妹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而楚瑜因為自己不曾生養過,也想多積攢些經驗,到時輪到自己方可遊刃有餘。因此她去的時候也十分充足,比從前跟著先生習字還勤謹些。
何氏點了點頭,「你父親與姓衛的有些過節,我是不便常去,你能代為致意便好。不過,三丫頭都快生了,你這卻……」
她本想說「你這肚子何時才能有喜信」,又怕勾起楚瑜的傷心事,只得硬生生將後半截話收回去,轉移了話題道:「你與三丫頭素來親厚,常來常往也是應該的,不過五丫頭那邊……」
楚瑜微微冷下面孔,「郎君與安王殿下素來不睦,我自然也得避些嫌疑。」
其實就算沒有政見不合的因素,楚瑜也未必願意見她。這一年來的種種,倒使她認清了這位庶姐的為人,連心腸都冷下來了,見面更是不必。
何氏見女兒這樣有主意,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只嘆道:「到底是一家子姊妹,斬不斷的親緣,還是別太生分為好。」
楚瑜勉強點了點頭。
從國公府出來,楚瑜看了看天色,見天上還是霞光萬丈——入夏之後的夜總是來得遲。因忖度著,現在時候尚早,不必急著回去,大可以先到衛家一趟:楚珊近日總說胸悶沒有胃口,正好楚瑜跟著廚娘學做了些酸梅汁子,帶了一罐到楚家來,順便也可送些給楚珊解乏。
楚瑜於是吩咐盼春先回去報個消息,叮囑道:「若郎君歸來,讓他且開飯,不用等我了。」自己卻坐著馬車悠悠的轉過一條街來。
望秋見她臉上紅撲撲的,不知是否晒傷,因道:「小姐,婢子給您抹些獾油吧。」
去衛家畢竟是客,當然得整理出一副好相貌,楚瑜點了點頭。
望秋於是掏出隨身帶著的獾油膏子,細細的舀出一勺來,悉心為楚瑜抹勻在兩側的臉頰上。
忽聽吱呀一聲,彷彿是哪裡的木樁斷裂了,馬車也在顛簸中陡然停下來。
望秋手裡的獾油險些抹了楚瑜一身,正要叱罵前人,就見那車夫回過頭不安問道:「夫人,這馬車的車軸突然壞了,您看該如何是好?」
望秋手忙腳亂將東西收好,待要指責那人無用,楚瑜輕輕攔著她,探身詢問,「能否修好?」
那人搖了搖頭,「一時半刻怕是不能。」
行路趕到一半,與其現在回府,還不如先去衛家,在那裡歇上一歇,楚瑜遂問道:「你知道這一帶哪裡能僱到馬車的?」
那人忙道:「我有一個兄弟,也是這一行當的,就在前面的蘭花巷不遠。」
「那你速引我們過去。」楚瑜很快拿定主意。
那人誒了一聲,聲音里彷彿還有幾分高興似的。
望秋低聲向楚瑜道:「這下可好,又能讓他們多做一筆生意了。每月掙了月例不算,還能多分得一項銀子,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這車夫外號名叫老石頭,是從外地來到京城的,在朱家不過幹了兩個月。可望秋心裡,這些外來戶無疑都是攬錢的好手。
楚瑜笑著叱道:「別胡說。」但其實她也覺得望秋所說不無道理。
老石頭很快就將同伴帶了來,是個相貌敦實的矮個子,看上去倒十分中用。楚瑜給了他一把碎銀,那人便穩穩的將胳膊架在車轅上,驅使馬匹迅速跑動起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望秋打了個呵欠,看著太陽光一點點沉下去,周遭亦變得漸漸昏暗,可二人竟還未到達目的地,不由得感到十分奇怪,「小姐,這是去中書侍郎家的路么?」
她怎麼不記得衛府有這樣遠。
楚瑜也覺得有些不對來,暗暗使了個眼色,望秋便撩簾喝道:「車把式,這是去中書侍郎府的路嗎?你仔細走錯了道。」
那人陪著笑臉說道:「姑娘放心,小的干這行已有十幾年了,斷不會認錯的。這巷子雖偏僻了些,卻是最近便的路程,姑娘你也不想耽擱了時辰是不是?」
長著一張老實面孔到底是有用處的,望秋見他憨直木訥,言語又字字貼心,便不再追問。
她握了握楚瑜的手,「小姐放心,不會出岔子的。」
楚瑜如今已是神機營提督夫人,誰吃飽了撐的敢和她過不去?就算不懼怕朱墨,也得顧及營中那幾桿明晃晃的大火-槍呢。
夕陽終於墜下去,月亮淡淡的輪廓漸漸出現在天邊。楚瑜心底的狐疑漸漸變為不安,「說是抄近路,這會子也該到了。」
她命望秋又喚了一聲,那人卻不肯回答了,只顧催馬前行,好似後面有鬼怪追趕一般。
一點靈光在腦中忽隱忽現,楚瑜扳著車窗,放聲喝道:「停車!停車!」
那人彷彿變作聾子。
望秋終於明白這車夫有古怪,不由得大驚失色,「小姐,這可如何是好?」
楚瑜望了望簾外,幽僻的小路石子嶙峋,兩人又正在疾馳的馬車上,若強行跳下車,很可能會摔得粉身碎骨,況且,兩個弱女子能不能撞破車門也是個問題。
楚瑜額上冷汗涔涔,暗暗地告誡自己不可衝動,為今之計,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她更想知道,這人究竟想帶他們去哪裡,朱墨的敵人雖然不少,也沒有敢在這風雲動蕩之際同他翻臉的,除非是……
馬車終於在一座宏偉的宅邸前停下來,那人下了副座,恭敬地站到跟前來,「夫人,到了。」
楚瑜面容冷峻,扶著望秋的胳臂下了車,就看到楚珝一臉柔和笑意站在廊柱下,金線織就的披風裹著軟玉似的身子,端榮富麗,她的確比在家中時漂亮多了。
望秋失聲叫道:「安王妃!」
她雖然忘記向楚珝行禮,楚珝並不怪她,只笑盈盈的看著楚瑜,「妹妹已有多日不曾往我這王府來了,莫非只記得你的三姐姐,卻忘了你的五姐姐?」
她伸手輕輕一推,將望秋撣到一邊,自顧自挽起楚瑜的手臂,親熱的道:「罷了,我知你事忙,懶得怪你,只是久不見家裡人,實在思念得緊,今日我是特地請你來做客的。」
自那次發覺楚珝在婚事中的算計后,楚瑜對這位五姐的心境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而從今日的變故,楚瑜更瞧出此人狼子野心,不可深交。
她冷冷甩開楚珝,「姐姐這便是請人做客的禮數么?我竟沒想過堂堂王府的規矩會是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