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紅梅妝

上官婉兒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地，她只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有她第一次見到那個小男孩李隆基的情景。

那是皇太后密派她去勸說皇帝李旦主動讓位給她的一場詭異談判，其實那場談判不是她想要的。自從她答應過太子李賢要好好的保護李家血脈的那一時刻她的心就偏向了李家。但現在卻要她將李家的人從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拉下了，她能願意嗎？可那是一個擁有實權女人的命令也是李賢最不願意爭鋒相對的女人，她該怎麼辦呢？

以她跟隨著武曌的十幾年來看，她如果不稱帝將會繼續誅殺各個李姓的皇室血脈，即便有朝中有眾多忠於李家的忠臣又如何？經過銅匭事件之後還有那個老臣不是早上帶著腦袋來上朝的？

她審視朝度即便是自己不願意又如何？以她的力量她能拿這個的格局怎麼辦？當她正抱著軟弱的皇帝李旦哭泣的時候，一個年紀只有四五歲的孩子從內室走出來厲聲說道：「想要匡扶李氏江山豈是哭所能解決的？」

李旦抬頭哽咽著說道：「三郎，此言雖為不錯，但為父無能為力！」

那小男孩鎮定地說道：「既然無能無力，那就要學會審視奪度，明哲保身，為大唐江山讓出皇位！相信在我輩兒孫之中定能有能能勝任者出現！」

這時的婉兒才正眼看著這個說『審視奪度』『明哲保身』的小男孩，只見他清秀俊美五官分明中透露著一絲絲的嬰兒肥，以這個時代的審美來看他確實是一個難得的美男子，而此刻他身上的那股昂然的氣度頗有几絲太宗皇帝的氣概。

還有那清澈無畏的眼神，黑白分明純凈無比的的眸子裡面充滿了堅定地神往，這讓她無比的感動，就如那佛經里到講過的佛祖轉世一樣的讓人定神凝心。

她激動的將那個小人兒抱進懷裡說道：「這是那位小皇子？居然有此氣魄！這樣何愁皇太子李賢的政治抱負無法實現？皇上你應該好好培養才是！」

李旦驚慌的起身對上官婉兒施以大禮哭道：「婉兒切莫要高聲張揚，這是我的三兒子李隆基！你看我李姓族人哪一個不是表現的怯懦無比，也只有這樣才叫明哲保身。即便是我哥哥李賢曠有天地胸懷又能怎樣？那才是被誅殺的對象！所以我寧可我的皇兒們像我一樣苟且偷生也不要他們鋒芒顯露！」

上官婉兒急忙起身扶起李旦說道：「皇上行此大禮讓婉兒惶恐！婉兒知道錯了，從今起我一定幫助陛下保護好各位皇子，只是這教導還是一刻也不能落下！要不這大唐的基業將無人扶持，我們也將無臉去面對打下這江山的李氏先輩們！」

李旦說道：「哥哥在世時一直說道婉兒你的好處，這些年你在她的跟前也學會了不少的治國之道，我放心的將我的皇子們交給你。特別是這楚王殿下聰慧睿智望你能指點一二！」

上官婉兒跪地說道：「婉兒一定不會辜負皇上的重託，婉兒願將心中所知全部教授與他，使皇太子李賢的思想發揚光大！」

就這樣她此生便與這個小男孩看似無瓜葛但卻也愛恨糾纏了很多年。以致於最後她為了他自盡於他面前。

後來武帝臨朝後，婉兒每天不僅要幫她撰寫詔書，還要幫她篩檢重要的官文很是繁忙。但在這繁忙之中她還不忘幫楚王批註孔孟之類的治國之道。特別是李賢批註過的《後漢書》更是加入了自己的心得送給了他，並千囑咐萬叮嚀的要他好好地領會。

因為婉兒的繁忙和皇嗣的入閣使他們之間看起來毫無關聯，但婉兒還是每每的從太平公主那裡得到了關於這些皇嗣們的消息。

后因上官婉兒的暗中幫助和當時已為臨淄王的李隆基的出色表現，為此他受到了皇祖母的格外的關注與溺愛。武則天也為了能夠使這些皇孫們得到更好的教育，就令她無事之時多去看望這些孩子們教授他們更多的知識。為此婉兒也是臨淄王在那個皇宮內帷中見到的最多的一個人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那個小男孩的心裡因為這淳淳的教導無畏的關懷，再加之母親的早亡，使他已經將這個上官大人當成了自己的母親。那是一種欽佩的熱愛的友好的感情。

那是一個令人猝不及防的一場毫無徵兆的災難，因為上官婉兒忤逆了武帝的決定而被帶進了天牢，在漫長的苦澀等待中她終於度過了牢獄中的第一個晚上。

當那清脆婉轉的鳥鳴聲響起的時候，她的耳邊出現了一個細小的孩提的聲音，那聲音使這陰暗潮濕的牢房頓時陽光普照宛如春日。

「婉兒，婉兒，你睡醒了沒有？」

上官婉兒轉了轉眼珠，努力的張開沉重的眼皮向聲音的來源地看去。只見已經長高了很多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努力的將手伸進來想要拉住她的手。

婉兒此刻是多麼的驚喜與詫異，這個時候哪些天天奉承她的人還指不定在武帝面前怎麼落井下石呢？可他。。。。。。

她瞪大眼睛急忙的跑過去握住那雙小手驚慌問道：「臨淄王，你怎麼會來這裡？你趕緊走吧，我已經是一個罪人了，不能再連累了你和相王！」

但李隆基卻沒有驚慌，他平靜的說道：「皇祖母是不會知道的，我已經將這裡打點好了。我來就是要告訴你，你放心好了，她不會真的殺你的！因為她知道你的重要性和忠誠度，失去了你，普天之下她就在也找不出像你一樣的人兒來了！」

其實有時候大人的心還是複雜了些，像這樣的孩子他只是從辯證的角度看待了有矛盾的雙方，但格局還是有點太小沒有大到整個朝廷，乃至整個大周。

但這樣的話語是最讓人難以忘懷的，在上官婉兒的心目中這場殺戮是早晚就要來的，伴君如伴虎。誰不知這個道理！

話已至此上官婉兒也已經心滿意足了，她莞爾一笑坦然的說道：「多謝臨淄王這一番話，婉兒已經領會到了它的含義。臨淄王我們就就此別過吧！別忘了我時常告誡你的東西，趕緊出去吧，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李隆基點了點頭又重重的握了握她的手說道：「婉兒，你要相信自己。我還要繼續跟你探討書里的內容呢！」說完他便站起來從容的走出了天牢。那步履那神態完全不像是一個小小少年該有的氣度。

婉兒看著那定而不亂的身影微笑的說道：「李賢殿下，我這次可以瞑目了。你一定要等著我！」此刻她的心境竟然能如此平靜的等待著死亡詔書的下達。

可最後她等來的是止黥而不殺的詔書。她很是恐慌，覺得這個詔書還不如賜死的詔書來的更為痛快一些。這時她才明白武帝是一個怎樣殘忍的女人，毀其面等於是就一個女人的尊嚴緊緊地踩在了自己的腳下。而饒恕她的性命是讓自己明白她才是那個高高在上直管生殺大權的女皇。並讓她永遠銘記自己不管在什麼位置都只不過是她的一個後宮內仆而已。

等到面部消腫之後，她再一次的來到東宮見到了那個寬慰她心的小小少年。李隆基趴在她的懷裡撫摸著她額前的疤痕心疼的問道：「婉兒，你疼嗎？」

「有了臨淄王的關懷，我已經不疼了。只是我沒來的這些日子你的書溫習的怎麼樣？」上官婉兒心裡暖暖的問道。

「有了上官夫子的教誨，三郎從不敢怠慢。這幾日溫讀《春秋》收益頗豐待我向夫子慢慢道來！」

她靜靜地聽著並是不是的探討幾句。待其要走的時候，李隆基說道：「婉兒且慢，且在此坐著耐心的等我一會兒如何？」

她只待安靜的坐下，不知道這個孩子又要做些什麼。

只見李隆基拿起宮女們遞過來的胭脂水粉說道：「其實婉兒不用悲傷與自卑，不管你的臉上有什麼都遮蓋不住你的美麗與高貴的。就像這樣可以在這裡畫一朵梅花，那就更加的無以倫比獨一無二了！」

說完他便拿起眉筆沾著宮女們碾好的紅色的墨汁在她的傷疤上輕輕地畫了起來，良久之後，他停下筆命人拿來了銅鏡說道：「婉兒可以自己看看怎樣？」

她拿起銅鏡只見裡面有一張俏麗的臉龐，那額頭上的梅花栩栩如生使得這張俏麗的臉龐增添了幾許的嫵媚、妖艷但不張揚。

上官婉兒高興地說道：「多謝臨淄王的用心。這些時日我都羞窺那銅鏡，今日一見還是別有風采！」

李隆基也笑道：「既然婉兒喜歡，何不將它此刻在疤痕之上，這樣你就不用天天來畫了！」

「臨淄王的這個提議真好，我這就去找人刺上！婉兒告退了！」

只是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後來就演變成為唐朝時最為流行的「紅梅妝」。

李隆基用近似迷戀的目光送她離開，也許他現在還不懂什麼是男女之情，但婉兒確實是他迷戀的第一個女人。

他把她當做母親但又覺得他比母親還優雅，他比母親還睿智還富有才華！他想把她當夫子，可她的政治眼光比教習他們的老夫子要好上幾千倍幾萬倍！他想把她當成朋友，可她比朋友更讓人感到溫暖。

他迷戀她教習時的嚴肅低沉訓斥，也迷戀她愉快時清脆圓潤的笑聲。他迷戀她非凡卓越的才華也迷戀她周旋於各個政治黨羽的圓滑。他迷戀她身上質樸自然的女人味道也迷戀她強於男人的手段。反正只要是她的哪怕是一舉手一抬腳他都喜歡，即便是她現在是外人看來醜陋不堪的容貌他也還是喜歡。

也許從那時起在他小小的心靈之中就有了這個女人的存在，只是婉兒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