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且不說朱鈺與唐越兒在馬車內爭執,長樂殿里,因為皇帝下旨,將睿王朱鑠的側妃李氏扶正為睿王正妃,楊淑妃對此事甚為不滿,沒待多久,便借故離開了長樂殿。
李氏看著楊淑妃離去的背影,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誰料這口氣還沒放下來,楊淑妃貼身的孫嬤嬤就悄悄迴轉了來。
孫嬤嬤看著李氏,笑得別有深意,對她道:「李妃,娘娘有請。」
李氏心頭突的一跳,略鎮定了神色,問孫嬤嬤:「母妃不是已經回去了么?不知還有什麼事情要見我?」
孫嬤嬤並沒有耐心與李氏多說,又笑了笑,道:「李妃去見一見娘娘,不就知道了嗎?左不過都是些好話,或是好事情,都是一家人,娘娘還能害李妃不成嗎?」
「嬤嬤誤會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李氏知道孫嬤嬤服侍楊淑妃多年,最是在楊淑妃面前得臉的,哪裡敢輕易得罪了她,她的話自然也是要順從的,於是忙又道,「好,請嬤嬤帶路,我這便隨嬤嬤去見母妃。」
說著,轉身對瑤兒的貼身嬤嬤趙氏道:「我去見一見母妃,你一定要帶好了瑤兒,知道嗎?若是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就帶了她先去宮門處坐了馬車等我,或是讓王爺帶了她先回府去也可。」
趙氏點頭應了。
瑤兒卻拉住李氏的手不讓她走,李氏蹲下去摟住瑤兒,含笑溫聲哄道:「瑤兒乖,你先跟趙嬤嬤待一會兒,好不好?母親去見一見你的祖母,很快就回來。」
孫嬤嬤看了看瑤兒,對李氏道:「小郡主若是捨不得離開李妃,不若就將她帶上吧。」
還不知道楊淑妃會與自己說什麼事呢,多半可能是不好讓孩子聽見的事情,怎麼能把瑤兒帶去?
李氏笑著搖了搖頭,對孫嬤嬤道:「不必了,就讓趙嬤嬤帶著瑤兒吧,稍後王爺也要回府去的,就讓她和王爺一起回去吧。」
李氏都這麼說了,孫嬤嬤也就不好再說什麼,瑤兒依依不捨地放開了李氏的手,看著孫嬤嬤帶著李氏出了長樂殿走遠了。
*
楊淑妃先回了自己宮中,褪去錦衣華服,滿頭金玉釵飾,凈面洗手,換了家常衣裳懶懶地倚在了軟榻上。
孫嬤嬤帶了李氏進來,屈膝對楊淑妃行了一禮,道:「娘娘,李妃來了。」
楊淑妃抬眸看了李氏一眼,滿心裡的厭惡都寫在了臉上,但是好在李氏低眉順目,看上去十分安靜乖順,楊淑妃才暫忍下一口氣,語氣淡淡地道:「來了?坐吧。」
就有宮女挪過一個錦凳來,放在了軟榻旁。
李氏行禮謝過,小心翼翼地往錦凳上坐了。
楊淑妃也不說話,由著宮女為她揉捏著肩膀,自己手裡端著一盞熱茶,拈著茶蓋一下一下地撥著盞中的茶水,茶水冒著騰騰熱氣,她也不喝,目光先是盯著殿中的一盞燭火看了許久,然後目光一轉,看向李氏。
李氏雖然已經嫁給睿王朱鑠有好幾年,如今卻也不過二十二三歲,因為原本就生得只是中人之姿,經過了這些年歲,此時看去,眼角眉梢倒有一種別樣的沉靜之美。
只是可惜,家世太過平常,於睿王朱鑠而言,在朝堂之上並無半分用處,當初娶她為側妃,也是朱鑠的元配正妃為了彰顯自己賢良大度的名聲,由她作主為朱鑠納娶的李氏,當時也是千挑萬選的,最後選了這麼一個相貌尋常,家世普通的。
楊淑妃想起自己兒子的元配正妃,心中不禁冷笑,那女子原本看上去是個十分良善,相貌出眾,品性溫柔的,其實暗藏起來的心機又有誰知道呢?為自己的夫君挑選這麼一個無用的女子做側妃,其用心細想便可知。
前塵往事勿提,楊淑妃看著李氏,卻是越看越覺得不順眼,想著就是這麼一個樣樣泯於眾人的女子竟然就佔了自己兒子的正妃之位,實在是可恨又可氣。
楊淑妃冷笑了兩聲,擱下了手裡的茶盞,問李氏道:「你對於皇上方才在長樂殿所說的話,有何看法?」
李氏心裡一驚,她早就有不好的預感,楊淑妃讓孫嬤嬤迴轉來請她過來說話,多半就是為了皇上下旨,將她扶正為睿王正妃的之事。她心裡明白,夫君對她並無多少恩愛,平日里根本就沒有拿她當過一回事,不過是看在她生育了一個女兒的份上,願意跟她說幾句話罷了,而楊淑妃這位婆母,則更是對她諸多不滿,嫌她相貌不夠出眾,性情太平淡,無甚討喜之處,家世更是尋常,不能給夫君帶來半點助力,就算是生孩子,也只是生了一個女兒。
李氏如此想著,在心裡嘲笑了自己一下,自己還真是什麼都差勁得很,哪裡擔得起睿王正妃之位?
李氏暗暗嘆了口氣,她對於自己是否能做正妃是沒有一點奢望的,她只想安安靜靜地守著自己的女兒,安穩度日罷了。
楊淑妃既然不喜歡她來做兒子的正妃,那麼她不做便是。
李氏勉強笑了笑,對楊淑妃道:「母妃所指,是父皇要將我扶正為妃之事嗎?」
這句話正問到了楊淑妃的痛處,她當即沉了臉色,緊緊攥著手裡的錦帕,瞥了李氏一眼,冷笑幾聲,道:「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再問本宮?你嫁給鑠兒也有好幾年了,膝下單薄,只生得一個女兒,而且就憑你的家世,你覺得你可有資格做他的正妃?」
李氏搖搖頭,原本就沒有什麼血色的臉瞬間又蒼白了幾分,笑容也透著凄涼的意味,她道:「我並非母妃所想的那樣,一心想做王爺的正妃....其實方才在長樂殿里,皇上下旨的時候,我就想拒絕...但是那樣重要的場合,皇上金口玉言,就算我有心拒絕,又怎麼好開口呢?這會兒好了,想必長樂殿里的宴席也散了,稍後我便去見父皇,向他陳情,讓他收回成命,另為王爺擇選家世品貌相當的名門閨秀做王爺的正妃,母妃覺得這樣可好?」
楊淑妃聽了,冷哼了一聲,心道:算你識趣。
李氏肯服軟低頭,楊淑妃到底氣順了些,臉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難看了,她假意笑了笑,對李氏道:「當真沒看出來,你這樣溫柔安靜的性子,倒是有這個膽量去向皇上陳情,平日里倒是本宮小瞧了你了....不過你也放心,就算鑠兒娶了正妃,你也是陪伴他時間最久的人,來日他若是大展抱負,自然也是忘不了你,還有瑤兒,畢竟是父女,他又一向最是疼愛瑤兒的。」
忘不了我?忘不了我的什麼呢?
李氏在心裡苦笑,自己和王爺本就沒有什麼恩愛之情,如果王爺真的續娶了正妃,又有那許多姬妾,更有一個被他放在心尖上的紅拂,只怕自己今後在王府里就更沒有容身之處了。
心裡雖如此想,李氏到底不敢露在臉上,看上去仍是那副溫順謙卑的模樣,對楊淑妃笑道:「我既是王爺的側妃,自然萬事都以王爺為主,王爺好,我和瑤兒母女才會好,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至於旁的,我知道不是屬於我的,不是我該得的東西,我也根本不會去肖想,這一點還請母妃放心。」
楊淑妃心裡更順暢了一些,臉上終於有了一點笑意,對李氏點了點頭,道:「很好,你原來是個極聰明的,倒是本宮素日里小瞧了你,可惜你了,這麼好的性子,若是能為鑠兒生個兒子該有多好!」
楊淑妃不提生子之事還好,一提起來,李氏心裡就隱隱作痛。
其實在生下瑤兒之前,李氏是曾經懷過一次身孕的。
那時候朱鑠的元妃還在,李氏懷孕后,因為懷的是朱鑠的第一個孩子,元妃身為朱鑠的正妃,自然是和朱鑠一樣,十分重視李氏的這一胎。
而且在李氏懷孕四五個月的時候,太醫診斷出李氏所懷的極有可能是個男胎,那一段日子裡,朱鑠對於李氏的寵愛,似乎隱隱超過了對元妃的寵愛。
然而在這之後沒有多久,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李氏忽然小產了,男胎自然也沒了。
為此朱鑠還曾經難過了許久,直到元妃懷孕,同樣懷的是個男胎,朱鑠才又高興起來,也是自此之後,朱鑠徹底將側妃李氏拋在了腦後。
元妃有孕之後,處處小心謹慎,甚至於有些過了頭,不僅平日里用飯,吃食一點一滴都要旁人先驗看過再嘗過,她才肯用,而且整天窩在她的院子里,整個孕期連院門都沒出過,誰料如此著意緊張,在生產的時候卻還是難產了,落得個母子俱亡的下場。
元妃母子的死對朱鑠的打擊非常大,也是從那以後,朱鑠開始變得風流,沉迷於女色,在一次酒醉之後,李氏在他身邊照顧,得他恩寵一次,才有了瑤兒。李氏再次有孕之後,朱鑠也是十分歡喜的,但是在太醫診斷出李氏所懷的是個女兒之後,朱鑠便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在乎李氏了,態度也變得不冷不熱,就連宮裡楊淑妃賞出來的補品也少了許多。
李氏心裡都清楚,皇家看重子嗣,兒子自然是比女兒討人喜歡,其實無人的時候,尤其是夜半三更,孤枕而眠之時,她也時常想起自己那個未能活著來到世間的兒子....若是他能順利出生長大,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呢?是像王爺多一些,還是像她多一些?而且她也曾疑惑過,猜疑過,自己的身孕明明十分穩固,太醫都說只要她注意飲食,保養休息就可以順利生產,為什麼卻偏偏會小產呢?
李氏雖然為人性情溫吞,卻並不傻,將前因後果聯想起來,她便懷疑到了元妃的頭上。
她初入睿王府時,因為圖個新鮮勁兒,即使她相貌尋常,家世更是平庸,朱鑠對她也曾是喜歡過幾日的,那時候元妃待她便不十分友好,更算不上熱情,每日里晨昏定省,去給元妃問安告安,元妃都對她不曾給過什麼好臉色,然而就在她懷孕之後,元妃卻忽然對她極是關心了起來,李氏心中不解,只道是元妃為人雖然冷淡些,卻是十分看重王爺的子嗣,因為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對她有了另眼相看,於是她也就沒有過多防備著元妃什麼,日子漸久,元妃每天都來看她,命人給她做各式各樣的補品滋補身子,兩人還時常交心談心,儼然一對同胞姐妹一般親密,李氏對元妃就更是信任無疑了。
然而就在李氏小產之後,元妃的態度變化得比朱鑠更為明顯,不僅再不來看望李氏,甚至還剋扣了她的份例,刁難她身邊使喚的丫鬟嬤嬤,李氏小產之後身子虛弱,卻未得到最好的照顧和滋補,因此落下了些病根,而朱鑠卻是向來不管后宅之事的,雖然也有些風言風語傳到朱鑠的耳朵里,他卻從來都沒有當回事。
或許,元妃母子俱亡,便是老天爺給元妃的懲罰吧。
有時候,善良如李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自己那個未能順利出世的孩子,她也會在心裡惡毒的回想從前的一些事情,當然其中包括元妃母子。
可是又有什麼用呢?孩子早就沒了,元妃母子也沒了,死的人已經死了,活的人卻還在受罪。
人人都想活,可是誰又曾真的想過,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是為了那一日三餐嗎?還是為了錦衣華服,呼風喚雨?或是如朱鑠一般,流連女色,貪圖一時歡娛?
佛說,眾生皆苦。
李氏深以為然。
殿內很安靜,楊淑妃端起一旁的茶盞來喝了幾口,茶水已經有些溫涼了,和她的聲音一樣,冷冷清清的,不帶一點情感。
她看著李氏,話裡有話地問道:「去見皇上,請拒賜婚為正妃的主意,可是你自己想的,本宮可不想來日聽到有人傳閑話,說是本宮強迫著你向皇上請拒的。」
李氏笑了笑,道:「那是自然,都是我自願的,與母妃無關,母妃放心,我向父皇請拒的時候,一定會向父皇說明原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