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戰爭

這座圖書館位於下城區的街巷之中，雖然藏書可能沒有那些上城區的貴族圖書館多，但卻是對所有平民開放的，任何人都可以借閱這座圖書館的書籍。

一些比較稀有的文獻在這裡肯定是找不到的，灰燼也沒指望在這裡找到什麼和使徒相關的線索，乾脆就直接走到了機械學分類的書架面前——和數量甚至都無法塞滿一個書架的神秘學書籍相比，機械學的書就要多得多了，足足一整排七八個暑假上面的書都是和機械學有關的，從民用領域到軍事領域，從理論基礎的實際操作，幾乎各個種類的都有。

機械學是萊茵帝國的立國之本，帝國統治階層也一直都很注重在這方面的發展，這一點，單從高階機械師能夠擁有和貴族平起平坐的身份就可見一斑。

抱著一疊機械學相關的書籍，灰燼推開了閱覽室虛掩著的木門。

閱覽室里只有一個人，那是一個和灰燼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坐在一張靠窗的桌邊，正在看著一本棗紅色封皮的書籍。

她有著一頭淡金色的柔順長發，如雲瀑般從她的背後垂落，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紗裙，曲線優美的小腿從裙擺下面探出，被一雙裝點著貴金屬飾品的小皮靴所包裹著。

她在看的是一本東方詩集譯本，不過灰燼對這類作品並不感興趣，他總覺得那些翻譯腔實在太過誇張，已經徹底扭曲了原文的含義，讓人讀起來有著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但這個女孩卻讀得十分認真，紅水晶般的眸子凝視著紙頁上的文字，一手托著自己的臉頰，一手則是輕輕地將那些垂落的髮絲撥到耳後。

外面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落進來，在女孩的身上勾勒出了一圈柔和的光暈——有那麼一瞬間，灰燼覺得時間好像停滯了片刻一樣。

這個女孩的確很好看，任何一個取向正常的男生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灰燼在心中為自己剎那的出神找了一個理由，隨後便在隔著女孩兩張桌子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喂……你剛剛，是不是在偷看我？」灰燼剛剛坐下，女孩的聲音就從不遠處傳了過來，他下意識側過頭，只見女孩歪著腦袋，那對晶瑩的深紅色眼眸正在上下打量著自己。

「這裡就你一個人，正常人都會……」

灰燼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女孩給打斷了：「你是憲兵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年紀這麼小的憲兵，你不用去執勤嗎？」

為了不暴露身份，同時也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黃泉訓練營的人外出都會穿著那套灰色的帝國憲兵制服，而在他們的檔案上，對外公開的身份也的確是帝國憲兵部隊的一員，除非出現了什麼憲兵的身份無法解決的問題，他們才會動用屬於黃泉訓練營的許可權。

「剛好輪休。」灰燼說道。

「休息時間不回營區去睡覺，反而跑到圖書館來，你可真是個怪人。」女孩的靴跟輕輕叩擊著地面，貴金屬材質的小飾品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細響，根據灰燼學過的心理學理論來分析，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說明女孩現在的心情應該很不錯，處在一種很放鬆的狀態之中。

「明季里光線太亮，總是失眠。」灰燼隨便編了個借口，不過從女孩的表情來看，她顯然是沒有相信灰燼的這個借口。

「聽說北邊在打仗，會打到這裡來嗎？」不過女孩並沒有糾結於這個，而是很快就換了一個話題。

「不知道。」灰燼搖了搖頭。

「浮冰港丟了，下一個就該是托格雷斯要塞了吧？」浮冰港淪陷的消息並沒有向民眾公開，至今還處在保密狀態之中，不過看少女的裝束，應該是出身於貴族家庭，那麼她會知道這個消息似乎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我不知道，我的任務僅僅只是維護帝都的治安而已。」灰燼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深入下去，很多東西他哪怕知道，也不能隨便告訴別人，即便眼前這個女孩可能出身於某個顯赫的家族。

「可是你似乎對戰爭很感興趣的樣子。」女孩指了指灰燼桌子上的那幾本書。

《重型機械在戰爭中的運用》、《非制式槍械的拆解和維護》、《軍用機械學·進階》……

「……」

「你喜歡戰爭么？」女孩換了個問法。

「不喜歡。」遲疑了片刻之後，灰燼搖了搖頭。

「為什麼？」

「戰爭會死人……誰也不知道，下一場戰爭里死去的人會不會包括自己。」灰燼很老實地回答道。

他向來很怕死，而且從來不會去迴避這個問題，他覺得這並不代表著懦弱，而是作為生物的天性。

「你的回答和我未婚夫簡直一模一樣唉……但他還說了，戰爭是無法避免的，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贏得戰爭，而想要贏得戰爭，總有一些人要死去。」

「你未婚夫？」出生在貴族之家的孩子往往在很年幼的時候就會定下婚約，因此灰燼倒也不算很驚訝，不過讓他陷入沉思的，卻是女孩的後半句話。

「是啊……他現在應該正被一群漂亮的女孩給圍著吧，不知道為什麼，每個女孩都想和他跳舞……我不喜歡那種舞會的氛圍，所以偷偷跑了出來。」女孩的臉上閃過了一抹狡黠的笑意，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從窗外掃過，那裡是燈火通明的上城區，紙醉金迷的貴族聚居區。

「……」灰燼不知道該怎麼去接這句話，乾脆挪開了視線，將注意力放到了手中的書籍上。

「好啦，我要走了，再見。」女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抱著那本棗紅色封皮的詩集。

「再見。」灰燼低聲說道。

「總有一些人要死去……」在女孩離開之後，灰燼還在輕聲地重複著這一句話。

事實上，灰燼對於戰爭的概念十分模糊，他只從書上看到過那些對於戰爭的描述，以至於那句「誰也不知道，下一場戰爭里死去的人會不會包括自己。」的回答都是他從一篇文章里原封不動借用過來的。

而那篇文章的作者，則是一名經歷過好幾次戰爭的老兵，他只有一條胳膊一條腿，但至少他活了下來，還寫下了那篇文章。

灰燼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接觸過戰爭，但對於死亡，他卻一點都不陌生。

那道從天而降的灼目白光，廢墟里隨處可見的焦炭和屍骸，牙齒鋒利還滴著涎水的兇猛野獸……這些東西充斥著他並不算長的人生，他曾無數次和死亡擦肩而過，他曾無數次以為自己再也無法見到下一次明季的陽光。

那種生活看不到任何希望，他就好像生活在下水道里苟且偷生的蟑螂一樣，「活下去」就是他唯一的目的。

直到那群黑衣人突如其來地闖入他的世界，直到那片詭異的黑霧在隔離區的上空翻騰蔓延……

現在，他已經擺脫了那種生活，他再一次回到了原本已經將他拋棄的人類社會……但還沒等他好好地喘口氣，一個沾滿著血肉和骨骸的巨大車輪就朝著他轟隆隆地碾了過來。

這個車輪的名字就叫做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