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脫身之計
江上秋風颯爽,漁人的歌聲伴著四周來往的船隻。
沐雲卿站在船頭的甲板上正望著滾滾的江水出神。今後自己當何去何從,父親沒有說,只怕是父親不忍心吧。她一旦脫去這沐宅大少爺的身份便是再也不可能回到那個不怎麼溫暖的家了。
為了父親的顏面,為了沐氏的家業,她是不會被允許靠近商洛的。如果脫身順利她倒是樂意回到泉州,陪伴在師傅和夫子身邊。
「少爺,江上風大,您莫要在外面久站!」
沐雲卿轉身微笑道:「多謝王叔掛心,我身子硬朗,不礙事的。」
沐雲卿已隨商船行進三日,再有一日便可到達商洛。明日便是脫身之機,一想到此處沐雲卿不禁有些緊張。
「王叔,明日要配合的船可準備好了?」沐雲卿按捺不住心下的緊張,不由一再確認。
「少爺放心,配合的船昨夜便跟了上來,您瞧一直跟在咱們後面那個,船艙外有貨箱的那個便是。」王管事指著不遠處跟著的貨船。
「明日同時與您下水的還有一個夥計,他會照看您一下,免得出了叉子。」王管事話音微頓,「少爺,您千萬可要記得船右側下水,入水后您假意掙扎幾下便潛入水下子船左側出。到時船會行至孫河口附近,您自船左側出借著船身的遮擋潛入孫河躲避,千萬不要往江心游,那裡暗流極多一旦被捲走便麻煩了!」
「王叔放心,我都記下了。此行勞您費心了!」
王管事趕忙擺了擺雙手,「少爺莫要這般說,是我應該做的。」
夜裡沐雲卿輾轉難眠,她披上外衫悄悄走出船艙。月光皎潔灑在江中,微風吹拂下格外的舒適。
不遠處有一艘並不大的船掛著官旗,按常理來說那船並不是官船的規格為何能掛著官旗。
沐雲卿正暗自思忖,那艘官船的船艙門突然打開。自裡面走出一個月白色衣衫的女子,她長發披肩,光裸著雙足,神色鬱郁的立在船頭。沐雲卿凝神看了半晌發現她竟然是那日城中騎兵隊領頭的女子,此時除去鎧甲屬於戰場的殺伐之氣大減,月光灑下,她的側臉看起來格外的柔美,眼神卻透露著一種哀愁。
似乎感受到有人注視的目光,船頭的女子向沐雲卿瞪來,眼神凌厲,似卷著江上寒風的利箭直奔沐雲卿射來。沐雲卿見那姑娘看了過來只好向她拱了拱手,此時艙內出來一個身著鎧甲的士兵對那女子說了些什麼,女子便一轉身回了船艙。
翌日晌午,商船以行至孫河口附近。沐雲卿一早便在甲板上準備著,王管事在身後囑咐著,「少爺,後面拉貨那船一會便會撞在這個位置,您得在這個位置借著這個力落水,盡量遠一點,莫讓船身撞到。」
王管事思索半晌又說道:「少爺,孫河口蘆葦叢生。一旦脫身莫要停留,這蘆葦盪里時時出沒水蛇,您要小心。沿著這孫河往西河邊有一顆大柳樹,那便有人接應您。」
「多謝王叔勞心,之後的事情就麻煩您了。」
王管事站在船邊朝後船打了個手勢。
「少爺您準備好。」說著王管事緊緊抓住船艙門框,沐雲卿站在船頭扶著船邊,看著后船快速追了上來。就在後船追上來的時候,在靠近江心的位置另外條船也快速駛來,正是昨夜那艘官船。
沐雲卿還未看清楚,貨船的船頭便狠狠的撞在她所在船的右側。商船猛地向左傾倒,沐雲卿緊抓船舷等待船右傾時順勢落水。那貨船撞上商船,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江中水流湍急再加上撞擊的作用,船尾猛地向江心甩去,甩出去的船尾正撞上自後方加速駛來的官船。
事發突然那官船毫無準備,立時站在船艙外的幾人被甩下船,落入江中,貨船船頭和船尾被夾住,整個船身側翻了起來。
沐雲卿此時正掛在船側,她餘光瞧見官船上落水的幾個人都在水中掙扎,有兩三個似乎不通水性。貨船側翻,船上的貨箱向水中砸去。其中一個掙扎的人影正在貨船正前方。
為了自己脫身累他人喪命這是沐雲卿絕不能接受的結果。
她本已翻出了船身,此時心念一動。雙腿在船身上一借力,身子便如大鳥一般向貨船前的人影飛去。貨箱砸下,水花翻騰,沐雲卿借著向下的衝力,一把按住水中人的肩膀迫使她向下潛去以避開落水的貨箱。她抓著的那人不識水性,此時驚懼,竟在水下劇烈掙紮起來。
沐雲卿抓著她再次浮出水面時已離商船很遠,四周只有浮在水面上的貨箱。沐雲卿趕忙看了一下四周,心中暗嘆,「這下完了,她只顧著救人卻沒發現他們二人竟漂到了江心。」
水流湍急,沐雲卿和落水的那人轉眼間便消失在滾滾江水中。沐雲卿抓著那人的衣襟努力的踩水,想向岸邊游去。但湍急的水流又怎能如她所願。到似在戲弄她一般,每次快要遊離江心就又將她拉回來。如此數次沐雲卿畢竟是女兒身,氣力有限,這初秋的江水又有些寒涼,沒多久便沒了掙扎的力氣。
她緊緊的抓著那已失去意識的人,將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肩窩,放鬆身體盡量讓他們二人浮在水面上,在水中漂流。
昏昏沉沉間也不知漂了多久,沐雲卿再次醒來,已是皓月當空。她不由嘆道:「我竟還沒死,真是天不亡我啊!」
沐雲卿掙扎著觀察四周,沒想到一用力竟踩到了江底軟泥,當即掙扎著站了起來,水深只到小腿深。不遠處還有一個黑影,沐雲卿踉蹌著過去,正是她一直拉著的那人,沐雲卿趕緊探了探的她鼻息。
「還好,還好,還活著。」她自顧自的念叨著。
沐雲卿將那人負在肩上,快步離開江邊找了塊乾爽的地方。入秋夜裡甚是寒涼,沐雲卿點起火堆,便去看自己救起的那人。之前一直沒有細看,此時一看,這不正是昨夜瞪自己那姑娘么。
「咱們當真是有緣啊!」沐雲卿輕笑了一下,仔細打量起那姑娘。
她長得唇紅齒白,五官精美,雖說不上傾國傾城卻也是一個十足的美人。可能是身在行伍的緣故,即便昏睡著,她臉上的英氣不減,讓人不敢冒犯。
沐雲卿本想除去那姑娘的外衫烤乾,但礙於男女大防,沒敢動手。沐雲卿畢竟以男裝示人,怕那姑娘醒來會有誤會。思慮再三后,將那姑娘往火堆旁挪了挪,讓她能暖和一點,便去四周再多尋一些乾柴。
儘管點了火堆,但夜裡江風更加寒涼。那姑娘一直穿著濕衣裳,夜裡便打起寒戰來。沐雲卿無奈只好將她抱在懷中。
「明日,定要早於你醒來,不然我這頓揍怕是跑不了了。」沐雲卿嘟囔著。
誰知還天亮那懷裡的姑娘就醒了,當然沒有意料之中的巴掌,也沒有惡言惡語。其實那姑娘剛一動時,沐雲卿就已經醒了,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索性裝睡。
那姑娘只用了一會的時間便搞清楚了自己的狀況,她輕輕搖了搖沐雲卿垂在一旁的手臂。
「你····莫要再裝睡了!」
沐雲卿尷尬的動了動身子,「冒犯姑娘了。」
見姑娘掙扎著想要起身,沐雲卿趕忙伸手相扶。那姑娘雖病著卻目光如炬,她的目光與沐雲卿短暫相接,沐雲卿有一種竟似被人看透的感覺。
「公子不必這般忐忑,多謝公子相救之恩。我記得在江中,若不是你拉著我,我早就沉下去了。」
「姑娘言重了。」沐雲卿心下大囧,本就是她的計劃害得人家落水,如今這姑娘這般致謝,沐雲卿越發心虛。
那姑娘似為發覺沐雲卿的心思,「請問公子,我們現下所在何處。」
沐雲卿有些慌張的搓著手,「姑娘,在下也不清楚現下所在何地啊,這附近,目之所及沒有見到燈火,無奈之下才在這荒郊點起火堆取暖。」
那姑娘掙扎著站了起來,輕咳了兩聲,舉目望著滿天的星斗。
「江水自西向東流,七星匯聚於北。」
沐雲卿在一旁見這姑娘在辨認方向便知她何意,想必是有什麼急事,竟要連夜趕路。只是這姑娘現在的狀況,趕路怕是實在勉強。
那姑娘自言自語了一陣,轉頭看向了沐雲卿。
沐雲卿拱了拱手道:「姑娘,你落水怕是感染了風寒,現下正在發熱,這般情況下在連夜趕路,我怕姑娘你身體會吃不消。」
「多謝公子關懷,只是我實在有重要的事,必須儘快趕回去。公子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你收下這玉佩,持此玉佩到帝都靖陽府,我必應你一求。」說著那姑娘自懷中摸出一塊錐形鏤空玉佩。
沐雲卿心中有愧,怎敢接那玉佩。若不是自己又怎麼會害的這姑娘落水,而且其它幾個落水者更不知現下如何。
想到此處,沐雲卿將火堆熄滅。
「公子這是何意?」那姑娘見沐雲卿的動作詫異問道。
沐雲卿面上輕輕一笑,「姑娘心意已決,在下又怎能讓你一個姑娘家夜裡獨自走在這荒地,只怕心中難安,不如再送姑娘一程。」說著沐雲卿走到那姑娘身邊一抱拳。「在下,沐雲卿,多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
「沐公子客氣了,還要多謝你才是。」
茫茫夜色中,沐雲卿背著那姑娘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荒野。她雖因練武身量不差,但背起與自己差不多高的一個姑娘卻也不輕鬆。背上的身體火熱,連自己耳旁的鼻息都異常炙熱。
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姑娘昏睡在沐雲卿背上。她們二人誰都沒有想到,那糾纏不清的未來,竟緣起於此。
多年後再談起當年往事,二人直道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