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宴
卓亦疏與李霅一路來到左相府,正見有人在往府里搬東西,走近一看,原來是在往府里搬運美酒,眼見於此,卓亦疏便笑道:「左相果然是*,這諸多美酒方能喝個痛快。」
李霅亦是回道:「家父喜飲酒,可飲一斗而不醉,近年來父親身居高位,政務日漸繁重,但這喝酒的愛好卻絲毫不改,他晚上喝酒,白天處理政事,幸而從未有過差錯。」
兩人入了府中,時至正午,李霅便與卓亦疏一同吃了飯,彼時李霅也在朝中任職,午後便沒能多待,趕著去處理政務,臨走時對卓亦疏說道:「請亦疏公子在府中相候,有什麼吩咐盡可對下人們說。」
卓亦疏笑應道:「有勞公子,我就在這裡等著左相。」
李霅與他行禮回應,旋即離去。
等了半天,直到傍晚時也不見李適之回來,府中管家早已接到李霅的吩咐,晚飯備的很是齊全,侍候著卓亦疏吃完,全程畢恭畢敬。
已到亥時,李霅方才回府,第一時間來見卓亦疏,並歉意說道:「家父與陛下談事,往往要耗費一天光景,有勞公子久等,實在抱歉。」
卓亦疏倒不在意,只是見到府中下人忙忙碌碌,竟是在準備宴席,而且看樣子宴席的排面還很大,比之正餐猶有過之,卓亦疏便疑問道:「這麼晚了,府上還有客人來嗎?」
李霅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下人,當即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家父雅好賓客,時常請貴客登門,便在晚間飲酒暢談,家父前些天都在東都辦事,今天剛剛回京,恐怕早就犯了酒癮。」
卓亦疏聞言瞭然,李適之剛一回京便遇刺,可說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卻不想他竟渾不在意,心心念念的還是一口美酒,那時他與李霅附耳交代之事便是要他在府中準備設宴。
李霅留在這裡與卓亦疏談笑取樂,李霅雖然溫文爾雅,但骨子裡也繼承了李適之的輕狂放縱,卻正好與卓亦疏性情相投,兩人更有一見如故之感。
又過了一個時辰,李適之方才回府,也徑直來到卓亦疏處,歉然說道:「勞煩公子久等,實在罪過。」
卓亦疏笑道:「左相如此說真是折煞我了。」
李霅在一旁說道:「父親且與亦疏公子相談,我去看看酒菜準備的怎麼樣了。」
李適之聞言說道:「一定幫我看看那些酒,萬不能是摻了水的。」
李霅知道父親嗜酒如命,聞言便也回道:「是。」
李適之說道:「你去罷。」
待李霅離去,李適之方才轉頭笑道:「亦疏公子在長安城外救了皇甫惟明,當真是英雄出少年。」
卓亦疏聞言一驚,疑道:「左相如何知道此事的?」
李林甫派人截殺皇甫惟明,這事登不上檯面,萬一讓玄宗皇帝知道他暗殺朝廷命官,那他李林甫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所以無論李林甫對於此事多麼惱怒,想必也不敢明說出來,仍是要緊緊保密,卻不想這事竟被李適之知道了,叫卓亦疏如何能不驚訝。
李適之卻只是笑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卓亦疏聞言恍然大悟,李適之與李林甫都是當朝一品,手下的眼線遍布長安各處,尤其是作為對手,更是要掌握對方的一舉一動,李適之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並不重要,卓亦疏知道這對當朝左相來說並不是難事。
「李林甫陷害忠良,我奉家師之命前來相救皇甫大人,幸不辱命,卻不敢居功。」卓亦疏說道。
李適之聞言問道:「敢問公子師承何們?」
卓亦疏回道:「江南白雲書院,家師明無為。」
「原來是江南白雲院主的高徒,怪不得如此厲害,失敬失敬。」李適之說道,竟是知道白雲書院。
卓亦疏知他見識廣博,對此也就並不驚訝,只是說道:「我是奉皇甫大人之託,要將一件東西交給左相大人。」
李適之聞言先是一愣,而後說道:「皇甫惟明乃是大唐的中流砥柱,亦是忠心不二之臣,不知他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
卓亦疏從懷中拿出皇甫惟明交給自己的書信罪證,將其交於李適之,李適之接過後打開細看,卻是越看越驚,不禁脫口說道:「三庶人案!」
「正是九年前三位皇子被陷害的三庶人案。」卓亦疏說道。
書信之中詳細的記載了李林甫是如何與武惠妃一起陷害三位皇子,那其中還有當時的太子,卻也未能倖免。
李適之看后哈哈大笑,繼而說道:「李林甫狼子野心,與武惠妃合謀製造三庶人案,如今真相浮出水面,李林甫作惡多端,終是遭受此報,皇甫惟明建此奇功,待扳倒李林甫后,我必然上奏皇上赦免其罪,就算是賠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皇甫大人受冤被貶,也是因此罪證。」卓亦疏說道。
李適之聞言卻是說道:「何止一個皇甫惟明,此次之事波及甚廣,就連刑部尚書韋堅都沒能倖免,若是沒有這份口供,那這些人只能含冤慘死。」
李適之之言絕非危言聳聽,此時的朝堂之上已罕有能與李林甫對抗的人,他的許多政敵都在此次事件中被他扳倒,若沒有這份罪證,那李林甫便會從此隻手遮天。
卻不想李林甫棋差一招,這份口供被卓亦疏得到,成為了他的致命傷,李適之如何能不興奮,只盼能扳倒李林甫,還天下一個安寧。
正在二人說話之時,突聽得屋外有人喝道:「什麼人?」
發聲喝問的人是李霅,他本是來告訴父親宴席已準備妥當,卻不想剛到這裡便見有人在屋外偷聽,當即發聲喝問。
屋內的卓亦疏聞言當即衝出,卻只見一道黑影,那人身形極快,眨眼間躍出數丈,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卓亦疏追了數步,卻再不見對方的身影。
回到屋中,卻見李適之正對李霅吩咐道:「派人去找,府中各處都有巡衛,那人跑不遠。」
李霅領命離去,李適之又對卓亦疏笑道:「這事交給犬子便好,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李適之性情簡率,待人隨和,雖是當朝宰相,卻沒有高高在上的傲慢,而他雖然看似輕浮,實則心思縝密,他既對此事毫不擔心,自然是有應對之策。
李適之又說道:「今晚我請了許多貴客,都是各地雅士,公子見了也必然歡喜,就請跟我一起去罷。」
卓亦疏依約將重案罪證交給了李適之,心下一陣放鬆,聞聽此言便即應道:「承蒙左相抬愛,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適之大喜,將那些書信放在身上,竟是隨身攜帶,整個相府中卻是再沒有比這更安全的地方了。
兩人聯袂而去,來至相府後院,只見假山流水,還有一座石亭,石亭前立有一塊豎石,上書『杯莫亭』三字,想來便是這座石亭的名字,這三個字寫的氣沖霄漢,可仔細看去,題字之人似乎已有醉意,似是在酒醉朦朧之際才將此寫出,此時白雪落於亭上,在月光下美輪美奐。
下人早已擺好酒菜,李適之帶著卓亦疏進到亭中,兩人對飲,便聽李適之說道:「公子覺得我這石亭的名字如何?」
石亭名為『杯莫亭』,便是飲酒不停之意,與李適之好飲酒的性格很是相符,這名字也頗具意境,卓亦疏便即贊道:「杯酒莫停,人生得意,妙哉。」
李適之喜道:「公子所言深得我心,實不相瞞,這杯莫亭三個字並非我所創,而是我一摯友題之。」
「這人也與左相一樣喜好飲酒?」卓亦疏笑問道。
李適之聞言哈哈大笑,隨即說道:「別人說我能飲斗酒而不醉,這也是我的得意之處,我夜飲美酒數斗,白晝時仍能處理公務,而且從未出過差錯,實在引以為傲,而給我題字的這個朋友則被稱為斗酒詩百篇,亦是奇人也。」
「莫不是李太白?」卓亦疏驚道。
李太白才高八斗,就連玄宗皇帝也對他極為賞識,唐詩傲絕古今,李太白更是其中翹楚,彼時早已名滿天下,卓亦疏聽聞他疏狂桀驁,早有心結交,只是一直無緣得見。
「不錯,正是李太白,那時他自黃河而來,到了長安后與我在此飲酒,題了這三個字,還寫了一首詩。」李適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說道:「他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又一句『將進酒,杯莫停』,最後又說『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當真是說盡了我輩酒客。」
此時月光灑落在滿地的白雪之上,似是映照出李白醉眼朦朧的起筆題字,讓人不禁為止嚮往。
正在此時,又聽有人說道:「左相所置美酒,果然飄香萬里。」
話音未落,只見兩人聯袂而來,眉宇間很是相似,應是同胞兄弟。
這二人也與李適之見禮,李適之逐一回禮,又向卓亦疏說道:「這兩位姓韋,乃是刑部尚書韋堅大人的親弟,韋家門中共有兄妹四人,長兄便是韋堅大人,排在第二的是這位韋芝,旁邊這位則是韋蘭韋三哥,還有一位年齡最小的妹妹,乃是當今太子的正妃。兩位韋家兄弟自幼拜在青城派門下,武功甚強,在劍南道的名聲可是響得很,亦是酒中豪客。」
大唐自太宗時起,將天下分為十道,到玄宗之時,擴為十五道,各道面積廣闊,能名滿任何一道的人都是英雄豪傑,韋家兩兄弟頗具江湖習氣,此時紛紛與卓亦疏點頭致意,卓亦疏則一一回應。
李適之又道:「韋堅大人曾向皇上進言說皇甫惟明乃是被人陷害,懇請皇上明察。正因此番仗義執言,卻是得罪了李林甫,李林甫便陷害韋堅大人諸多罪名,使他被貶至縉雲,韋家兩兄弟擔心兄長安危,這才趕忙從蜀中趕來。」
刑部尚書韋堅與皇甫惟明一樣都在此次案中被李林甫陷害,而李適之與韋堅歷來交好,韋家兄弟必然多得他的庇護。
正在此時又聽有人說道:「這裡這麼熱鬧,我們沒有來晚吧。」
只見又有兩人漫步而來,乃是一個老者和一個書生,剛才說話的人便是這個書生,此時雖然已是嚴冬,但他仍是手拿摺扇,不時的輕搖幾下。
那老者年逾花甲,但卻精神抖擻,身形乾枯,眼中仍神光四射,他與李適之行禮道:「小老兒貿然前來,實在攪擾。」
李適之忙道:「海老親至,不勝榮幸。」
老者回禮,便退到一旁,李適之看向那書生笑道:「鍾士兄弟怎麼跟海老一起來的?」
他雖是當朝左相,但向來豪放不羈,在朋友面前從不以官自居,說起話來也頗具江湖氣息,那書生也知他性格,便拱手笑道:「我是在路上與海老遇見的,便結伴而來,幸何如之。」
李適之道了一聲:「原來如此。」
此時又聽一道聲音傳來:「看來是我來的最晚了。」
一個魁梧漢子應聲而至,他三十齣頭的年紀,面目粗獷,說話的聲音甚是洪亮。
李適之笑道:「全兄弟到了。」
魁梧漢子哈哈一笑,順手從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杯酒,向李適之敬道:「全英發來得晚了,自罰一杯,望請左相恕罪。」
他說完這話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李適之見此卻是大笑道:「你哪是要我恕罪,我看你就是想喝我的酒而已。」
全英發聞言哈哈大笑,他與李適之的關係必然極好,對他的取笑毫不在意,更是回道:「堂堂左相還能差我一口酒不成?」
李適之聞言笑聲更甚,而後轉頭對卓亦疏說道:「亦疏公子請看,這人搶我的酒喝,倒是心安理得。」
場中眾人皆是疏狂不羈之輩,卓亦疏素喜與這樣的江湖漢子交往,心中甚是愉悅,此時也是暢快大笑,全英發說道:「這位公子是何方神聖?恕全英發眼拙,竟看不出來。」
李適之接道:「卓亦疏公子師出名門,乃是江南白雲院主明無為的高徒,此次奉師命來長安,先前就在李林甫手下救了皇甫惟明,當真是少年英雄。」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那名為鍾士的書生更是脫口說道:「原來是明院主的高徒。」
卓亦疏笑道:「家師名滿天下,但我只是無名小卒而已,能與諸位相識,實在歡喜。」
「皇甫大人忠心為國,全英發對他向來敬重,公子不畏強權敢與奸相抗衡,更是欽佩。」全英發是北方漢子,向來行事豪邁,此時斟了一碗酒,又說道:「我借左相的美酒敬公子一杯。」
酒桌上有杯有碗,但全英發粗獷豪邁,此時說要向卓亦疏敬酒,便用大碗盛滿,而後抬手向卓亦疏擲來,那酒碗里盛滿美酒,飛在空中時卻一滴不撒,可見全英發的內功著實厲害。
卓亦疏知道這些江湖草莽素來以實力為尊,光憑別人的抬舉根本不能讓他們心服,唯有實力強橫才能讓他們敬佩。
念及於此,他便毫不客氣,將內力灌於手中,他所習內功精妙無比,可剛可柔,此時抬手將酒碗接住,滿滿的美酒在碗中盪起一層漣漪,順著碗邊一晃,卻還是沒有絲毫外灑,眾人見他手法如此巧妙,又是一陣叫好,接下來又見卓亦疏舉著酒碗向眾人一一示意,而後仰脖一飲而盡,豪邁之情躍然而起。
眼見於此,眾人皆不禁叫了聲好,全英發更是抱拳說道:「在下全英發,想要交公子這個朋友。」
卓亦疏聞言大笑,豪邁說道:「前輩肯與我交朋友,晚輩榮幸之至。」
全英發大喜,又取了酒碗,與卓亦疏相敬而飲。
眾人見卓亦疏雖然看似儒家書生,可行事豪放不羈,這份秉性實屬江湖。
眾人落座飲酒,席間推杯換盞,雖是在戶外嚴冬,但卻絲毫不覺寒冷。
直至天色漸明,眾人這才酒罷散去,卻仍是意猶未盡。
卓亦疏已將諸事辦妥,便想著儘早回去向師尊復命,是以便向李適之告辭,李適之本想多留他幾日,卻又想到卓亦疏已經得罪了李林甫,雖然自己已經有了扳倒他的罪證,可就怕李林甫魚死網破,到時候卓亦疏必然遭到報復,念及於此,李適之也不便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