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殷紅豆順著傅慎時的視線看過去,趁機抽回了手,搓了搓,傻兮兮地笑道:「奴婢不是說這個,您知道,皮肉之苦最不算什麽。」她眼睫低垂,往手上哈了一口氣,道:「但是二爺和喬三……讓奴婢有時候徹夜難眠。」
傅慎時對她再好,但她的身分擺在這兒,縱使她不自輕,始終是令人輕賤的,也會有人想方設法折磨她。
她不願為妾。
傅慎時眉心微動,兩手緩緩地攥起了拳頭,看著她的眼神明亮而複雜,嘴唇微微張開一些,卻始終沒有說話。
時硯打了水進來,伺候著傅慎時漱口,殷紅豆過去絞了帕子,讓他擦臉。
冬天的時間很好打發,有時候殷紅豆在屋子裡算一天的帳就過去了。
時硯也學會了用炭筆算帳,速度也越來越快。
除夕夜之前,傅慎時又回了一趟城裡的宅子,見過了二皇子派來的游先生。
游先生果然如汪先生所說,為人圓滑,說話滴水不漏,他沒有給傅慎時遞話,但有意與傅慎時保持聯繫。
二皇子到底戒備心重,不過好歹已經算是認可了傅慎時。
與此同時,分坊也開好了,一開張,客人便如過江之鯽,都是沖著「發財坊」的名頭來的。
總坊的收益也水漲船高,已經不是翻幾倍,而是翻十幾倍,到現在為止,到手能夠拿來支配的銀兩足有三萬兩之多。
幾人商議下,又盤下了一間酒樓和一間客棧,酒樓離城門不遠,客棧離賭坊不遠,剩下的錢,傅慎時打算讓汪先生拿去結交有才之人,光是他和王文兩人打理賭坊,還是太繁忙了些,而且以後還要盤下更多的店鋪,甚至自己請工人做東西,少不得要人幫忙照管。
傅慎時同汪先生道:「先生近來都瘦了,眼睛下面烏青不減,有了人手,您也好鬆快些。」
汪先生很是感激,眼眶泛紅道:「勞六爺惦記了,我還好。」
他不僅僅是為傅慎時的關心感動,還為傅慎時的信任所感動。
傅慎時肯讓汪先生拿真金白銀去結交人才,這裡邊的帳渾得很,他只要報了,殷紅豆就得給,這說明了傅慎時是真的信任他。
殷紅豆打趣汪先生,「先生莫要只顧著忙,如今也算立了業,該琢磨著成家的事兒了。」
汪先生臉一紅,道:「王兄弟跟我提過,不過等年後再說,如今坊里正忙著。」
傅慎時也笑道:「待先生大喜,我可要上門喝一杯。」
汪先生先笑著謝過了。
傅慎時道:「這幾日我要回家去了,坊里的事就托先生照顧。」
汪先生連忙應下。
傅慎時領著殷紅豆回到莊子,便使人去長興侯府傳信,讓人派馬車過來接人。
王武將傅慎時平安送回了莊子,便領著兄弟們回去了。
傅慎時除夕當天趕回了長興侯府,因為回得晚,他回房裡換了件衣裳,就讓時硯推著他去花廳里吃年夜飯,殷紅豆留在重霄院跟翠微敘舊過除夕守夜。
長興侯府今年的年夜飯和往年的沒有什麽不同,花廳里熱鬧非凡,外邊放著煙花,闔家同慶,只少了傅二。
傅慎時淡淡地掃過眾人,總覺得一切都變得有些陌生。
用過了晚飯,傅慎時跟兄弟們一起領了紅包,便走了。
出花廳的時候,傅三追上傅慎時,他捂著手,哈出一口冷氣,邊走邊笑道:「老六,我也是今兒才趕回來呢,還好提前回來了,大雪封河,我差點兒要留在杭州了。你去莊子上,腿養得怎麽樣了?」
傅慎時抬頭看著傅三,只見他神色疲憊,胡碴子都出來了,道:「好多了,三哥在杭州可還好?」
傅三表情凝重了一些,道:「好……就是忙,累。」
但凡沾上點兒利益,誰不去鑽營?他天天應付這些人,又要顧及各家關係,幾乎很難睡個整覺。
傅慎時「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兄弟兩個慢悠悠地同行,他忽又問道:「三哥也走了幾個月了吧,進項如何?」
傅三撇撇嘴道:「進項是多,事兒也多,銀子好拿,罵不好挨。」
他這罵,都是替長興侯府挨的。
傅慎時實在沒話說了,便也不說了。
走到要分別的時候,傅三塞了個東西給傅慎時,摸著鼻子道:「給你的。」
傅慎時瞧著懷裡的禮物,笑了笑。
傅三笑著擰眉「嘖」了一聲,俯身拍了拍傅慎時的肩膀,道:「我的老天,我家六郎會笑了?以前六郎不這樣的。」
傅慎時又斂了笑容,淡聲道:「以前三哥也不這樣的。」
他記得,傅三以前在他耳邊很少有不聒噪的時候,從杭州回來,話少了很多。
兄弟兩個對望著,倒也無話。
傅三揉了揉眼睛,轉了身,悶聲道:「走了。」
傅慎時等傅三的背影小成了芝麻粒,便也回去了,他拿著傅三給的禮物,心裡卻在想,紅豆那丫頭還沒有得到什麽東西呢。
他記得,她和本家人已經不來往了。
【第四十四章喝醉酒太過放肆】
傅慎時抱著傅三送的禮物回了重霄院,他進了上房才打開檀木盒子,紅綢里襯,盛著一塊兒青田花乳石,很適合雕刻。
倒不是什麽很出奇的禮物,難得的是傅三記得他的這麽點愛好。
傅慎時嘴邊浮現笑意,命時硯將東西收起來,他看向窗外,廂房那邊燈火通明,隱隱還有歡聲笑語傳來。
殷紅豆與翠微幾個人在房裡聊得正開心呢,四個丫頭手裡都拿著剪刀,在燭火下剪窗花。
翠微腦子直,心思簡單,她跟殷紅豆聊的都是她這幾個月里學了哪些菜,還說要親手做給紅豆吃。
翠竹和翠葉的心思活絡一些,略問了幾句殷紅豆在莊子上的生活,殷紅豆不動聲色地避開這個話題,她倆也不大敢再多加打探。
自從殷紅豆失寵又復寵,兩人心裡便跟明鏡兒似的——她是六爺心尖尖兒上的人,六爺提拔她們是為了氣紅豆,六爺要是哪天打發了她們,也許就是為了討紅豆開心。
她倆就再也沒有向上爬的念頭了,與殷紅豆說話的時候,乖覺了很多,一如剛進院子的那會兒一樣。
殷紅豆同她們玩了會兒,便放下剪刀,拿著自己剪的幾幅窗花,往上房去了。
她悄悄地跨進去,敲了敲屏風,篤篤篤幾聲之後,就聽到屏風另一邊的人道:「進來。」
她兩手藏在後面,繞過屏風,小步走過去,就看到傅慎時在笑,她問:「六爺笑什麽呀?」
傅慎時交握著手,看著她背在身後的兩手,淡淡道:「沒什麽。」
他只是想起了這丫頭蹲在書房後面偷聽的時候,那時候也是梳著雙丫髻,兩個包包從窗沿下冒出來,像狗耳朵。
一眨眼,都過了這麽久了。
這幾個月,是他這六年來覺得日子過得最快的一段時間。
「怎麽又鬼鬼祟祟的?」傅慎時勾了勾唇角,問道。
殷紅豆眨眨眼,嘿嘿笑道:「奴婢現學了剪窗花,您猜猜,剪的什麽?」
傅慎時道:「我哪兒猜得著?」
殷紅豆兩手各拎著一幅窗花,一牛一兔,有點點神似。
是他倆的生肖,中間隔著只老虎,是時硯的生肖,沒剪,太難了。
傅慎時伸手拿過來瞧了瞧,皺了皺眉,道:「怎麽牛和兔子一樣大?」
殷紅豆撇嘴,道:「紙就那麽大,難道我還專門裁掉一部分再剪?」
傅慎時拿著花窗,肚子咕嚕嚕地叫,殷紅豆問他,「您沒吃飽嗎?」
他淡聲道:「菜不大合胃口。」
殷紅豆撂下話,「奴婢再去給您做幾個菜,正好咱們一道守夜。」
她走後,傅慎時吩咐時硯,「去拿酒來。」
時硯問:「六爺要什麽酒?」
傅慎時瞄著手裡的窗花,道:「金壇於酒,要甜的。」
金壇於酒,有甜澀兩種口味,其實澀者才是上品,不過對於沒有喝過酒的人來說,甜的更好入口。
傅慎時吃過多次宴席,已是習慣喝酒的人,他是不怕澀的。
時硯從大廚房取了一罈子酒來,拿了酒碗擺好。
殷紅豆也做好幾樣小菜端進房裡。
好酒好菜上了炕桌,牆外邊響著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關上門,屋子裡安靜了許多。
主僕三人圍在一處坐著,很有一家人的樣子。
殷紅豆分了筷子給傅慎時和時硯,她也沒客氣,拿著筷子吃著小菜,喝起了酒,她抿了一口,清甜好入口,她只以為是果酒,一口氣乾了半杯,喉嚨才有微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