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畫出來的東西配和我談人權?
陸佳拿著棍子,也獃獃站了一會。
她倒也沒有多使力氣,先開始只是試探著往他身上招呼,只想嚇嚇他,讓這個畫中物明白誰才是老大,能像個溜溜球似的麻溜滾回畫里去。
但她只是輕輕一棍,眼前的男人就被自己砸的吐血,一副重傷垂死的樣子?
這...這是來碰瓷的吧?不愧是白蘿蔔精,果然心機深沉。
她踢了他幾腳,又撩撩他的眼皮,確定他是真的暈了,這才放心拽起他的頭髮,把他整個人拖動,想往之前的那副畫里塞。
神筆一族,召喚畫中物需要自身靈氣充盈,畫中物在人界呆著,每時每刻耗費的都是神筆族自身的靈氣。
今天的畫中物若呆滿一天,恐怕到後來陸佳自己連個草紙都変不出來,還拿什麼去早市換!
她使了大力氣拽了這個白蘿蔔精的頭髮,想從腦袋開始,把他重新塞回畫里。
哎?
好像...不行?
按平時的規則,只要將畫中物身體一個部分與原先的畫面接觸,它們就會自動被吸入畫中世界。但這回,陸佳不信邪似的試了又試,將這個白蘿蔔精的腦袋恨不得在畫上給按扁了,居然還是沒有把他給塞回去。
哎??
她伸手抓了抓男人銀色長發,觸手絲滑微涼,似流水一樣泛光。
她將他長發在手中纏成一股,又試探著以他髮絲為媒,以自己手掌為引,輕觸畫面。
紙質畫面如同被清風拂皺的水面,泛起波光粼粼,她神色一松,執著他銀白長發將手掌按於畫面之上。
依然不對!手掌不像往常能像按入水面一樣伸進另一個世界,她摸那個柔軟的畫中界,居然摸到了一面實牆。像是什麼東西將她的畫中界和她的現實世界隔開一樣。
她蹲在地上,將手邊上礙事的棍子撥的遠些,無比迷惑的看著眼前昏迷的男人。
白蘿蔔精到底使了什麼妖法?
不過——算了,她難道現在能用這個大棍子把他現場敲死拿回靈力?她陸佳雖面上兇悍,可卻還沒真殺過人。就算是畫中物,只要是有靈智的,她也沒真上手宰過。
大不了這個月節衣縮食,反正畫中物朝生暮滅,只能在這個世界上呆一天。
她一咬牙:「大不了,大不了明天不畫陳筌,大不了明天畫點食水.再拿去給蘇武換....」
她拍拍自己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站起身來,像踩著一張用過的圖紙一樣毫不顧忌的踩著男人的身體走過去,然後小心的擺正了桌上歪倒的銅鏡。
這是一面葵花形素背湖州鏡,鏡背因為被她摸了無數次,連藍色光漆都褪色了,顯出內里有些粗糙的黃銅。
鏡中的女人也長發披散,素著一張疲倦的臉。這是連自帶柔光的銅鏡都不能遮掩的疲倦和憂慮。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勉強對著鏡子笑了笑:「沒事,下次就能召喚出他來了,下次,可以叫他幫忙補補漏水的偏屋,門前棗樹新結的棗子也叫他去打,哦對了,不知道哪裡來的畜生天天禍害我養的雞鴨,叫他把我的籬笆壘成圍牆...」
她越說聲音越小。
其實哪怕真的叫出陳筌,他們也僅僅能相聚一天。僅僅一天。她只想用這一天縮在他懷裡,聞他暗藍深衣上皂莢的香氣。她只想用這一天好好縮在他的懷抱里哭一場。
而說是一天,其實並不是24個小時,是從日出開始算,日落時分即是終結。
她五年來搬了好幾次家,就為了在徽州上找個太陽最晚落下的地方。能換給她最長時間的相聚。其實,也不過多了半個時辰而已。但對她已經是慰藉。
都說神筆族好,可誰知道神筆族難?都想要神筆族實現自己的願望,可神筆族自己的願望呢,又要靠誰實現?
就算成為神筆族,擁有近神的力量,能徒手造物,但以神筆族的力量也挽回不了自己失去的東西。
.........
男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酉時末了,他手指微動,睜開眼睛,攢了好久的力氣才勉強撐起身體,只覺得全身上下無處不痛。
看了看自己半壁罩衫上的幾個雜亂的腳印,他眉心皺起,但因為自小熟讀四書五經,謹遵人際交往的禮節,所以他先勉強忍住心口一陣邪火,還是努力平靜道:「姑娘...」
陸佳在屋內眼巴巴等一天,就為了等日落白蘿蔔精能被畫中世界自動回收。眼見蘿蔔精醒了,她警惕的一手拿著那根巨棍,一邊離他遠遠的,好像這男人就是只會咬人的野狗一樣。
再瞟一眼天色,她方才露出一絲釋然的笑容:天空已然昏黃,太陽正毫不顧忌的釋放自己最後一絲光暈,將散落的雲彩染的爛漫。
大概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太陽就會完全落下。眼前這個礙事的白蘿蔔精也會完全消失。而明天也會是全新的一天。
所以她這才有幾分閒情逸緻,側頭看蘿蔔精好幾眼,搭話道:「其實,我有件事情早就很好奇了。」
「姑娘好奇何事?但說無妨。」
「你們做蘿蔔精的內部有無幫派?你們白蘿蔔精會不會歧視紅蘿蔔精?」
男人像是被什麼侮辱了,他急劇喘了好幾口氣,一手撐地,一手按住胸口才勉強沒被氣的再次背過氣去:「我並非草木精靈。」
陸佳撇撇嘴:全身雪白,僅頭頂戴一抹綠,兼之容色驚人,不是白蘿蔔精又能是個什麼東西!
男人因虛弱而聲音低沉,吐出的每個字卻又緩慢又有力:「吾乃北海白龍族三太子。白紜。」
陸佳又撇撇嘴:又來一個白日做夢的畫中物!
其實她剛才與這白蘿蔔精對話也不過是緩兵之計。神筆族若要喚出有靈智的畫中物,往往逃不出自己的影子。心裡有,才能造。神筆族造出來的人,雖然可能個性鮮明,他們可能堅信自己是某種族類,他們也有身體,有不同的長相。但這些畫中物會受困於創造者的知識背景限制,他們到底不是這世界上真實存在的東西。
她問一個她造出來的白蘿蔔精會不會歧視紅蘿蔔精?連她都回答不出來的問題,她造出來的東西當然也回答不了。
只是在等太陽落山罷了。
所以她也懶得多說畫,拿了盤子坐在桌前,一隻腳抵住棍子,將棍子固定在桌旁她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騰出兩隻手開始默默掰盤子里的饅頭吃。
饅頭為了長久保存早就晒乾了,口感像嚼不爛的木頭,不就著水一口都咽不下去,但這就是她最後的存糧。
她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混最慘的神筆族。
年少的時候在故鄉,她總相信愛情就是一切,也老愛和陳筌開玩笑:「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啊,咱們乾脆不結婚,戀愛一輩子好不好?」
——但磨滅愛情的哪裡只有婚姻,還有眼前的干饅頭。
或許這干饅頭再吃幾年,她真的不會愛陳筌,也不會等陳筌了。
反正斯人已去,故鄉亦失。她倒是可以回神筆族避世隱居,戰火燃不到她,物價追不上她,海闊天空,徒手造物,無憂無慮活過短暫一生。
仍側身半躺於地的男人等了好久沒見迴音,眼前女子卻自顧自開始吃東西了,他咽了咽口水,覺得喉頭如火燒,顧不得面子,這回,因有求於人,他小心斟酌了自稱,不再自稱【吾】,而以你我相稱以示親近道:「姑娘可否給我一口水?」
陸佳勉強咽下饅頭,回頭看他,皮笑肉不笑:「不用了。你已經用不著喝水了。永遠用不著了。」
——恐怕不會有比這話更可怕的話了。
白紜神色一凜,盯著陸佳腳旁那個等人高的大棍子。到底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困沙灘遭蝦戲。這種耍猴一樣的破棍子平素他連餘光都不會帶一眼,但現在他盯著久了居然看出來森森寒意。那棒上帶點紅,是其他人的血嗎?
到底是被逼到絕境,素來平淡溫柔之人也要拼勁全力爭個一爭,他使力站起,要往那女子身旁走,但他本是強弩之末,現下連那根棒子恐怕也拿不起,自知不能靠武力來解決,只能試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姑娘,你的夢想是什麼?你只要把我帶到北海,你想要的所有一切,我家兄都能給你!但現下殺了我,你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叫你的夢想是什麼,你以為這裡是什麼三流綜藝節目?
陸佳嘴邊嘲諷一笑,正要杠他,眼睛餘光卻瞟到天色,不由困惑的「咦」了一聲。
太陽已經落山,天色已經全暗!但這畫中物...為何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