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分鐘就會消失的拒絕

天色已經大亮，陽光從窗戶外射到王雪背上。原來已經是早上了。

她竟然不小心睡著了。

幸好徐睿看著依然沒什麼變化，呼吸均勻，應該還在沉睡。

她急急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熱，才鬆了一口氣。

而她抬頭的時候，因為手緊握著他的手，應該是讓徐睿也有所察覺，所以他微微蹙了眉，睜開了一雙流光溢彩的眸子。

那雙眸子，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顏色了。所以王雪一下子露出微笑，緊緊握著他的手，輕輕說：「小睿，早上好。」

徐睿看起來有點茫然，他看了看周邊的一切，然後努力想撐起身子，卻感覺到身上疼痛，一下子皺了眉。

王雪立刻過來扶了他，在他身後墊上軟墊，然後坐的離他更近了些。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背對著陽光，王雪的表情分外嚴肅。

「我…啊，對不起，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徐睿表情怔怔，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一切，不知道為什麼，昨天的一切回憶起來全是虛無的影子，一個人遭遇了太大的傷害，反倒很多事情會忘記細節。

他眉間全是忍受疼痛的汗意，唇角卻又理所當然對著王雪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微笑。

「謝謝你小雪，辛苦你了。」

這樣的微笑，王雪回憶起來，她看見太多太多次。她以前不在乎，不知道。等到明白了他的這個微笑，卻心疼的不行。

所以王雪坐得離他更近了一些，目光閃爍的說：「我能不能親親你？」

「啊？….我….」

徐睿露出有點惶恐和為難的神色，但不等他拒絕成功，王雪已經直接吻了他。

這是一個依然帶著血腥氣的吻。血液的苦澀味道混著眼淚的咸意，她輕輕親他，吻到最末，輕輕舔了一下他乾澀的唇瓣。

她又露出笑容，看著少年臉上泛起絲絲紅暈，紅暈從眼角泛到脖頸。

她又湊過去去親他的眼睛，吻在睫毛上，像在吻蝴蝶的羽翼。

「親到了，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後，你跟我混。知道了嗎？」

徐睿呆了好久，他任由王雪去親，像一個紋絲不動的人偶。等到反應過來，他退了一下，側過身子，遮掩住自己眼睛里閃動的情緒：「小雪，我不明白….十七年了….」

十七年了，你從來沒有看我一眼。但是為什麼在這兩天有這樣的改變？

他又抬起頭，認真看著王雪的眼睛，他只是讀書不好，不代表他的腦子不清明。事實上，他對這個世界的理解比其他人更加清楚明白。

小雪是知道了嗎？

所以他反倒冷靜下來了，從王雪手裡抽出自己的手，又輕輕笑了笑：「小雪，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但是，這都不是你的錯。是的，叔叔背叛了我的爸爸，讓我的世界天翻地覆。但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你不必為大人的錯誤負責。還有，我也不值得你這麼做。」

什麼…

王雪一下子明白了徐睿話里的意思，她沒有因為他的拒絕之意有哪怕有一絲退縮，直接問他：「你說的叔叔…是我爸爸？」

她一下子咬了牙，又說:「你家裡的事，也有他一份嗎？」

你的痛苦深淵，原來也有我親人的一份重擔，那我的親人，在你的肩膀上，加築了怎樣的負擔？你承擔的到底是什麼？

徐睿一看王雪的眼神，就知道她對這些毫不知情，一下子就深恨自己的多話，所以，無論王雪怎麼再問，他一句話也不再多說。

王雪也不再迫他，但她更應該表達自己的立場，所以她又摸索了他的手，握住又是一吻。她聲音輕柔，尾音卻堅持：「小睿，你不願意說，我不逼你。我會自己弄清楚。但是，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無論發生什麼，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這句話溫暖，能在任何冰冷的心臟里激起絲絲裂紋，但聽到這句話的徐睿，卻沒什麼反應，只是唇角泛起一絲微笑。王雪甚至敏感的感覺到，這絲微笑之中的嘲諷之意。

到底發生了什麼，把自己所擁有的這棵向日葵，生生變成了刺玫瑰！

王雪在心裡狠狠咒罵，但面上絲毫不顯，又湊過去盯住他：「前段時間你太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了，你的胃出血是靠手術才止住的。這樣的事，一定不要再來一回了，好不好？」

她的話，依然是雞同鴨講，徐睿眼睛半睜半閉，輕飄飄的回復：「對不起，小雪。手術的錢，我會儘快還給你的。」

——是這個事情嗎？王雪想伸手揍他腦袋，但伸手就不忍，暴揍的慾望只剩下擁抱。

她只想好好抱抱他，緊緊抱住他。

或許擁抱才是唯一的答案。

所以她半跪在床上，小心避開他的傷口，用雙臂環住他的肩膀。

「都說你是我的人了。我知道你很會賺錢，但是，卻不要用錢來把我和你分開。」

「我不會放開你，你也不必推開我。你不顧惜自己的身體，我會幫你看好你的身體。我知道你心裡難受，現在你的責任就是，好好守護自己的心，讓它不再受傷，而我的責任是好好照顧你的身體，讓你的身體不再忍痛，好不好？」

徐睿也輕輕靠過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管被推開多少次，被傷害多少次，只要王雪願意靠近，他也一定會接納她，他拒絕她永遠不會超過十分鐘。也永遠會因為她的溫柔感到慰藉。

他將頭抵在王雪的肩膀上，他的聲音低不可聞，可是王雪每一個字都聽到了：「小雪，你敢說，我就敢信。你敢要，我就敢給。但是，你得知道，我承受不起再次失去。」

王雪又想哭了。

但她硬生生忍住自己的淚意。就拍了拍他的腦袋，然後說：「護士說你會很痛，你的胃都切掉五分之一了，是不是很難受？要不要我喊護士來看看？」

他輕輕搖了搖頭，但看見王雪眼睛明亮，好像都快哭出來了，所以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然後說：「就一點點痛，不過不要緊。」

王雪其實知道他忍得是什麼樣子的疼痛，她半夜看到別的胃出血的病人痛到哭天搶地，痛到直接昏過去。但徐睿卻忍得輕描淡寫。

但他之前不是這樣子的，他小時候，超級怕疼，受了一點點傷，都會眼眶通紅，對她伸出自己的傷口給她看，抽泣著說：「姐姐，好痛哦。」

雖然看著這些小到基本沒什麼痕迹的傷口，王雪都會翻白眼，直接把他手打掉。

但他之前是那麼會撒嬌的小孩子。

是她的錯，沒有保護好這個小孩子。

讓他總是一個人忍痛，讓他習慣了受傷，讓他總是一個人舔舐創口，讓他一個人默默承受了這麼多失去。

看著這個徐睿，他蒼白的好像要透明掉，因為最近暴瘦，原本合身的衣服已經顯得特別空蕩了。

本來他應該是個健康的體育生，他本來最喜歡奔跑在風裡，被陽光晒黑，他就應該是那個在籃球場最最耀眼的小巨人，享受所有女生的歡呼。

但在不知道的時候，他居然已經蒼白成這個樣子了。

王雪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

四年前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什麼讓一個本來健康溫柔，像太陽一樣的徐睿變成了陽光里的暗影？

又是什麼讓一個溫暖和諧的家庭，破碎到只剩下一個人？

又到底是什麼，讓他連求助都沒有，遭遇這麼多痛苦而一句話都沒有說，義無反顧走向了最後的命運？

當時，未名湖畔的那起兇案，那柄捅入徐睿胸口的利刃，真的僅僅是一個巧合嗎？

當時經歷這一切，沉浸在完全的痛苦之中的王雪沒有能察覺到有些事情，但再次經歷這一切，真正看到了徐睿的狀態，她卻也發現了絲絲縷縷的不對勁。

——他知道，他知道失去的滋味，他知道告別的慘痛，他….就算他早就想要死亡的結局，他也絕對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和愛人告別，讓王雪承擔這份慘痛。

他是英雄，但卻不是蠢到這個樣子的英雄。他會救人，但他不會完全不顧及自己的性命，他不會願意，最後一面是這樣死在王雪面前，造成王雪一生的噩夢。

有些事，經不起細想。

王雪知道，前方並非無盡通途，是一片崎嶇的黑暗之路。而她必須抽絲剝繭，找出真兇。

到底是誰？對著這個像光一樣的少年伸出了自己骯髒的手，讓他陷入無盡的黑暗深淵？

到底是誰，把這個像太陽一樣美好的少年折斷羽翼，對準利刃，把他推向最後的命運？

未名湖畔，整整十六刀。刀刀致命。他的鮮血把湖畔都整片染紅。

他卻一聲痛都沒有喊，眼裡閃動的全是抱歉。

全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