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現失去

大學填志願的時候，王雪根本不必猶豫，就填了最好的大學。

而在填志願的最後一天，她接到了徐睿的電話。

他一樣黏糊糊和小心翼翼：「小雪，你要填哪裡的志願啊？——我還是想和你去一樣的城市，我還是想，和你像以前一樣天天呆在一起。」

王雪完全能想象，這個1米87的漂亮的不行的少年，握著電話，眼睛閃動的樣子。和以前的每一天沒有任何區別。

——但王雪自己，對日復一日的每一天，已經覺得有些厭煩了，或許，她並不是厭煩這些事，而是厭煩這個傻小孩，一直一直活在夢裡，一直一直不去長大。

「傻子，我去的地方，是你一輩子也去不了的地方。你不要找我了，我們天天呆在一起已經十幾年了，你不會知道和你這樣的傻子天天呆在一起，是一件多麼讓人心煩的事情。」

電話那邊的小朋友，一直沒有說話。所以王雪沒有等他回答，自己就掛了電話。

——自己要去的地方，是首都。那裡物價貴，而他還要照顧自己病重的媽媽。他不能為自己，報一個那裡的普通的三本或者高職。

活在夢裡的小朋友徐睿，拜託你早點長大啊。

.....................

但當王雪在自己的大學里的未名湖畔，又聽見了熟悉的呼喊，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掉。

黏糊糊的小朋友徐睿，又帶著傻乎乎的微笑，走向她。

都到冬天了，他穿的不多，鼻子都凍的通紅。看起來風塵僕僕，一身塵灰。

他應該在這裡等了很久了。

王雪不知道他在這裡等了幾分鐘，或者幾個小時，亦或是，好幾天。

她素來平靜無波的臉上也露出了几絲裂痕，這是她長大以後第一次沖徐睿大喊大叫：「徐睿！你幹嘛過來這裡！你到底等多久了！這麼冷的天穿的這麼少是想死是不是！」

但這個漂亮的少年，依然和以前一樣傻乎乎的搔著自己的頭，根本掩飾不住自己的開心的笑容：「沒有啊，我沒有等很久，但是我不知道你在哪裡，你的大學比我的大太多了，所以我就呆在這裡等了一會會，想著你肯定會經過....」

看著髒兮兮疲憊到不行卻掩不住渾身的開心的小朋友徐睿，也是第一次，成年的王雪掉下眼淚。

這樣溫柔善良腦子一根筋只會對著一個人好，就算被罵走多少次，也會不要臉一樣的黏上來的小朋友徐睿，是她最討厭的人。

可是，活在夢裡的小朋友徐睿，居然沒有等到長大的那一天。

..................

就在那天中午，未名湖畔發生一起惡性事件。

流浪漢持刀行兇，徐睿為了保護一個小女孩，十幾刀，全捅在胸口，刀刀致命。

當時，發現異樣的時候，他是直接衝過去的，王雪沒有攔住他。等到王雪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好幾個保安衝過來扭住了流浪漢，卻無法挽回徐睿的生命。他最後死在王雪懷裡。

死之前，他輕輕說：「小雪，那個小女孩，真像你。我真遺憾，我這一輩子，居然從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

王雪沒辦法說話，來不及回答，只死死捂住他胸口的血洞。只是他身上傷口太多，怎麼努力也來不及，血液還是從她的指縫間流淌出來。

他那雙閃動著世界上最最明媚的星星的雙眸，永遠閉上了，又永遠不會睜開了。

好多話都來不及講，好多話都來不及說。王雪全身沾滿了他的血，他的身體在懷裡慢慢的冷掉了。

而當王雪一次又一次回憶起這一幕，她最後悔的事情居然是，沒有親一親他。

是不是所有沒有說出口的話，都會變成執念，是不是所有沒有告別的告別，都讓人永遠忘不掉呢？

...............

因為徐睿完全沒有別的親人了，所有他的後事，都是王雪親力親為。而替徐睿整理遺物的時候，王雪才知道他的好多好多事情。

原來他的媽媽早在高三暑假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他給她打電話的那個晚上，是他媽媽的頭七。

小朋友徐睿，他當時是以什麼心情來給王雪打電話的呢？他那個電話，除了問王雪要去哪裡，是不是還想另外多少說些什麼呢？

原來他很早就開始努力掙錢養家了，他從高三開始，就在網上當模特。因為態度好，長得好看，價格實惠，他已經在網上小有名氣了，王雪隨便點開淘寶一家賣衣服的店鋪，都可以看見他用那張青澀的臉，擺出各種姿勢和動態。

——這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徐睿，而之前，從來不會去了解別人，甚至是和社會完全脫節的王雪，完全錯過了他。

所有和他合作過的化妝師和店鋪，都對他交口稱讚，說他是個十分敬業負責的人，說他是一個敏感溫柔而且強大的人。

小朋友徐睿，原來只在王雪面前是小孩子，他早早變成大人了，但王雪卻一直以為他還活在過去。

是啊，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如果將日子拉回在高三，在父親自殺，母親重病的時間，少年徐睿，以一己之力去應付要債的債主，保護病重的母親，賣出自己家的房子抵債。

他什麼都知道，只是什麼都不說而已。他用自己的方法方式去承擔，沒有讓完全摧毀自己的世界的成年人的規則，沾染上王雪一點點。

在別人的評價里，他是保護世界的英雄，他是早早養家的少年，他是負責努力的模特。他是這個世界上一個美好的異類。是很多很多的人眼中的光。

——只在王雪面前，他是這樣一個笨拙的徐睿。

可是，可是，徐睿，真的是王雪這輩子最討厭的人。

他永遠傻乎乎黏糊糊的，他永遠這麼固執頑固，他永遠不會把自己的痛苦告訴王雪一點點。他甚至不給王雪一個向他告別的機會。

那麼，是不是所有沒有說出口的話，都會變成執念，是不是所有沒有告別的告別，都讓人永遠忘不掉呢？

................

從此以後，王雪再也無法讀下去書了。

她每一天都無法出門，她只呆在醫院裡。

她也沒辦法回家，因為家裡，她每天都看得見小小的徐睿，和一次又一次，拒絕去了解徐睿的自己。

她越多明白他一點，她就越恨自己一點點，為什麼明明有十幾年的時光，他向她靠近了無數次，但自己，卻從未向他靠近一步呢？

為什麼自己永遠這麼冷漠，冷漠到病態，冷漠到無恥呢？

為什麼自己總覺得徐睿對自己的付出是理所當然呢，為什麼自己永遠無所謂一樣的收下他的好感和愛意，她總覺得，自己還有好多好多的時間，但時間....但時間，一瞬間就結束了。

她突然有一天，才明白。

她天性冷淡，天性無聊，天性，誰都不喜歡，也誰都不討厭。

而承擔自己最多討厭的少年徐睿，也承擔了她對這個世界最多最大的愛意和希望。

因為知道他從不離開，永不消失，所以王雪才永遠如此肆無忌憚，所以王雪才永遠如此輕鬆釋然。

但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和他的故事原來已經到結局時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