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去后才明白的事

踏上滿是污漬和垃圾的樓道，又進入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的房間。王雪情不自禁皺了皺眉。

這個房間里，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鋪著報紙的硬紙板床鋪，和一床薄薄的被子。

天這麼冷，怎麼可以就這樣睡呢？

廚房裡只有幾盒泡麵，連垃圾桶都空空蕩蕩，他一向胃不好，有好好吃飯嗎？

——她知道徐睿這段時間不好過，卻沒想到，他這段時間的生活狀態，能有這麼糟糕。

徐睿不安的低了頭，倒好像是他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

「小雪，對不起，你難得來我家，我卻不能好好招待你。」

王雪不答他，只是借著外面的燈光，隨便在房間里找了個角落坐下了，和之前在現實中一樣，只看著眼前人。

屋裡沒有開燈，外面的燈光斜斜灑下，混著月光，將室內的一切照的分外清晰，又分外模糊。

還是王雪先開口了：「怎麼不開燈？你不是最怕黑了嗎？」

因為小時候有好幾次，為了不讓徐睿打擾自己看書，小小的王雪將小小的徐睿關在衣櫃里好幾次。所以，後來，他總是特別特別怕黑。沒到晚上，他的房間總會是燈火通明。

徐睿沉默了一會，也在她身側找了一個地方，小心的找了一個合適的距離，就地坐下了。

好久他才說：「我不再怕黑了，小雪。」

「怕黑是因為怕鬼怪。但現在，我不再怕鬼怪了，所以我反倒喜歡黑暗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怪就好了，那就可以讓我相信這個世界真的還有靈魂，讓我相信，失去的人還可以重新相遇，讓我相信，我並沒有痛失親人，他們在我生命里只是暫時離開。」

「小雪，要是機會再見他們就好了。」

身側的少年肩膀抖的厲害。

王雪什麼也沒有說，就半跪在他身旁，努力抱住了他。

徐睿再也沒有機會再見失去的親人了，但是，上天眷顧，王雪卻能再見摯愛。

「我知道，失去了你重要的家人，你一定會覺得絕望。這種絕望，會讓你覺得自己永遠都是一個人了，覺得自己永遠走不出去了。但是小睿，你永遠不是一個人。」

王雪將他眉側的碎發輕輕撥開，露出他光潔的額頭：「抱歉我來的太遲了，但是，你以後的每一段人生，我絕不缺席。」

徐睿一下子抬起頭，可以看到他臉上浸滿了眼淚，但他說的話，讓王雪也有點無法明白：「小雪，我並不是一個人，你不用擔心我，你也不用陪伴我，你更沒有對不起我。事實上，我從來都知道我並不是一個人。因為你一直都在。」

「你一直都在，就算你不在我身邊，你只要好好存在這個世界上，你只要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這就讓我覺得安慰，這就會讓我覺得永遠不會孤獨了。」

「現在的我是經歷了很糟糕的事情，糟糕到有時候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但是…小雪，不要同情我，不用安慰我。你委屈你自己會讓我覺得更糟糕更難過。」

「因為，對我來說，你的存在就是安慰啊。」

月色清輝，照亮徐睿月般皎潔面容。

也照亮他的眼淚、照亮他的溫柔。

而王雪，也好像第一次明白他像明月一樣清澈見底的靈魂。

她也覺得有一點點的釋然、溫暖和輕鬆。原來自己的存在，對這個男孩子，並不是一個長久的負擔，原來自己對他無數次的傷害，他在心裡真的沒有哪怕一點點介懷。

他笨拙的腦子裡，只記得那些美好的事情，那些王雪根本不記得的帶給他的一點點暖意。

王雪輕輕拍拍他的腦袋，也不看他，只看著窗外那輪月亮，輕輕說：「小睿，你知道我一直最討厭最討厭你了。」

徐睿反倒輕輕笑了笑，他真的一點也不介懷：「恩，我知道呀。所以更加不要勉強你自己來喜歡我了。」

「那你知道為什麼我這麼討厭你嗎？」

「因為你實在太美好太美好了，永遠無私的你，可以清晰的照清楚我的自私自利，我的冷漠殘忍。」

「我真的討厭你，討厭你永遠溫柔，討厭你永遠無私，討厭你總不為自己著想，討厭你能活在這樣一個美好的世界里。正是因為你，我看清楚了我自己。所以我才討厭你。」

「但是你最值得我討厭的是，你明明給了我十幾年的美夢，卻要一夕之間收走，你沒有給我一輩子。」

王雪摸了摸他的臉頰，看到他怔住了，又輕輕說：「聽不懂也沒關係的，你只需要知道，我並不是同情你。而是和你呆在一起，才能讓我感到快樂。你的存在就是我的安慰，我不是因為你需要我才陪在你身側，而是我需要你。」

應該所有人都會以為，在他們長達十幾年的相伴之中，是徐睿離不開王雪。

但是其實不是。

徐睿他自己就是一個有豐富色彩的人，他如月溫暖，如雲輕柔，他輕易贏得大家的喜歡，他一直是被生活和生命愛著的人。就算遭遇不好的事情，就算沒有王雪他也能開開心心活下去的。

但王雪不是，王雪的生命里是一片黑白，她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也沒有什麼討厭的東西。她最喜歡和最討厭的少年徐睿，是她生命里唯一的顏色。

或許也是因為徐睿看清了這一點，才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牢牢黏住王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