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鞭撻賈寶玉三

第三十六章 鞭撻賈寶玉三

賈政原想著與林家聯姻,彌補當年賈家上下對妹子賈敏的過錯,沒想到玉兒身子是個不行的,林姑爺也沒有讓她結婚的打算,一顆心這才落了地,準備與王夫人商量著與寶玉令覓良媒的事情,沒想到正碰到慌不擇路的寶玉。

賈政上上下下看了寶玉一遍,皺眉道:「好端端的,你垂頭喪氣,嗐些什麼?方才雨村來了,想要見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來了;既出來,全無一點往日的揮灑談吐。這會子又唉聲嘆氣。你是哪些還不足,還不自在?無故這樣?」

寶玉素日里雖然口角伶俐,只是此時犯了痴病,一心為金釧兒感傷,恨不得自己也身亡命殞,跟了金釧兒去。如今見了他父親說這些話,一時走神沒有聽見,仍是怔怔的站著。

賈政見他惶悚,應對不似往日,原本是沒有氣的,這一來倒生了三分氣。方欲說話,忽有回事人來回道:「老爺,忠順王府里有人前來拜見。」

賈政聽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里與忠順王府並無太多來往,為什麼今日打發人來?」

賈政一面想著,一面命人快請。

賈政走出來看時,原來是忠順親王府中的長史官石墨,趕忙接進廳上坐了獻茶。

未及敘談,那長史官先就說道:「下官此來,並非擅造貴府,皆因奉王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看在王爺面上,敢煩賈老爺做主。不但王爺知情,且連下官輩亦感謝不盡。」

賈政聽了這話,一時間抓不住頭腦,忙陪笑問道:「長史既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望長史宣明,老朽好遵諭承辦。」

那長史官冷笑道:「也不必承辦,只用賈老爺一句話就完了。我們府里有一個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的在府里,如今竟好幾日不見回去。下官各處尋訪打聽,方知道他近日和銜玉而生的那位令郎相與甚厚。下官輩聽了,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來索取,因此稟明王爺。王爺亦云:若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只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成,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斷斷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賈老爺轉諭令郎,請將琪官放回,一則可慰王爺諄諄奉懇,二則下官輩也可免操勞求覓之苦。」

說畢,那長史官忙起身向著賈政再次行禮。

賈政原以為是為著賈雨村的事情,現在聽聞不是,心中這才稍安,又見牽扯到寶玉,不免沉下臉來,命人去請寶玉。

寶玉見忠順親王府竟然有人前來拜訪,已是猜透了八九分,正要出去躲禍,那邊已是來人相請。

賈寶玉見躲不過了,又怕給賈家招禍,只好硬著頭皮往正堂去了。

賈政見寶玉來了,冷哼了一聲道:「該死的奴才!以前只是不讀書罷了,現如今御駕前擔了差事,正應該洗心革面、端正為人,怎麼又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無故引逗他出來,如今禍及於我。」

寶玉聞言,嚇了一跳,趕忙回道:「實在不知此事。究竟連琪官兩個字,不知為何物,豈更又加引逗二字。」

賈政未及開言,只見那長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飾。或隱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說了出來,我們也少受些辛苦,豈不念公子之德。」

寶玉連說不知,回道:「恐是訛傳,也未見得。」

那長史官冷笑道:「現有據證,何必還賴?必定當著老大人說了出來,公子豈不吃虧。——既雲不知此人,那紅汗巾子怎麼到了公子腰裡?」

寶玉聽了這話,不覺轟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這話他如何得知?」

賈政見寶玉呆立當場,就知道那長史官所言不假,怒喝道:「還不說出來!」

寶玉見父親暴怒,又想著那長史官既然連這種隱秘的事情都知道了,怕是其他事情也瞞不住他,倒不如先打發了他,等會得了間隙,再去同蔣玉菡送信。

只是不知道這件事情是誰泄露出去的?蔣玉菡會不會因此責怪自己?

寶玉越想心裡越亂,只說道:「我聽聞他疲倦了京城的喧鬧,打算在東郊離城二十里,有個什麼紫檀堡,購置一些房舍、田地,散散心。想是在那裡,也未可知。」

那長史官聽了,笑道:「這樣說,一定是在那裡。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罷;若沒有,還要來請教。」

說著,那長史官便忙著的走了。

賈政此時氣的目瞪口歪,一面送出那長史官,一面回頭命寶玉道:「不許動,回來有話問你。」

賈政一直送那官員去了,才回身,忽見妾室趙姨娘所產庶子賈環帶著幾個小廝一陣亂跑。

賈政喝止道:「你跑什麼?帶著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哪裡逛去,由你野馬一般。」

賈環見他父親盛怒,便乘機說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從那井邊一過,那井裡淹死了一個丫頭,我看見人頭這樣大,身子這樣粗,泡的實在可怕,所以才趕著跑了過來。」

賈政聽了,驚疑問道:「好端端的,誰去跳井?我家從無這樣事情。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以待下人。大約我近年於家務疏懶,自然執事人操克奪之權,致使出這暴殄輕生的禍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顏面何在。」

那賈環見賈政生氣了,忙上前拉住賈政袍襟,貼膝跪下,說道:「父親不用生氣。此事除太太房裡的人,別人一點也不知道。我聽見我母親說——」說到這裡,便回頭四顧一看。

賈政知意,將眼一看眾小廝,小廝們明白,都往兩邊後面退去。

賈環便悄悄說道:「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昨日在太太屋裡,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姦不遂,打了一頓,那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

話未說完,把個賈政氣的面如金紙,大喝:「快拿寶玉來!」

一面說,一面便往裡邊書房去了。

「今日再有人勸我,我把這冠帶家私一應就交與他與寶玉過去。我免不得做個罪人,把這幾根煩惱鬢毛剃去,尋個乾淨去處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賈政氣道。

眾門客僕從見賈政這個形景,便知又是為寶玉了,一個個都是啖指咬舌,連忙退出。

那賈政喘吁吁的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滿面淚痕,一疊聲道:「拿寶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門都關上。有人傳信往裡頭去,立刻打死。」

眾小廝們只得齊聲答應,有幾個來找寶玉。

那寶玉聽見賈政吩咐他不許動,早知凶多吉少,那裡承望賈環又添了許多的話。正在廳上干轉,怎得個人來往裡頭去捎信,偏生沒個人,連茗煙也不知去了哪裡。

寶玉急的跺腳,正沒抓尋處,只見賈政的小廝走來,逼著他出去了。

賈政一見,眼都紅紫,也不暇問他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辱母婢等語,只喝命道:「堵起嘴來,著實打死。」

小廝們不敢違拗,只得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

賈政猶嫌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

眾門客原以為只是做做樣子,見打的著實狠了,怕有個三長兩短,忙上前奪勸。

賈政那裡肯聽,說道:「你們問問他乾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弒君殺父,你們才不勸不成!」

眾人聽這話不好聽,知道氣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覓人往內宅送信。

王夫人正在同鳳姐兒在房內商議著如何整肅內宅的事情,聞聽前面老爺打起了寶玉,嚇的差一點從椅子上跌下來,也顧不得換衣服,更顧不得往日穩重的儀錶,一路朝著書房而來。

門客小廝見王夫人在鳳姐兒的攙扶下,披頭散髮的跑了過來,一個個連忙退避。

那王夫人走進房來,見寶玉趴在那裡,渾身是血,眼睛一花,差點暈了過去,好在有鳳姐兒扶著,這才站穩了身子,然後撲在了寶玉的身上,大哭了起來,口中更是賈珠,賈珠的念叨著。

賈政見王夫人如此,不覺長嘆一聲,向椅子上坐了,淚如雨下。

王夫人哭喊了一會,見賈政沒有再打下去的打算,這才起身,要帶寶玉離開。

早有丫鬟媳婦等上來,要攙扶寶玉。

鳳姐便罵道:「糊塗東西,也不睜開眼瞧瞧。打的這麼個樣兒,還要攙著走!還不快進去,把那藤屜子春凳抬出來呢。」

眾人聽說,連忙進去,果然抬出春凳來,將寶玉抬放凳上,送至王夫人房中。

王夫人見賈政跟了進來,含淚道:「你不出去,還在這裡做什麼?難道於心不足,還要眼看著他死了才去不成?」

賈政見賈寶玉凄慘模樣,自覺打得重了,又見夫人攆自己,覺得沒趣,只好出去了。

那王夫人哄著賈寶玉睡了,把襲人叫了大正堂,輕聲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兒挨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麼話,你可聽見這個了?你要聽見,你告訴我聽聽,我也不吵出來,教人知道是你說的。」

襲人道:「我倒沒聽見這話。為二爺霸佔著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要,為這個打的。」

王夫人搖頭,說道:「也為這個,還有別的原故。」

襲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了。我今兒在太太跟前大膽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論理——」說了半截,忙又咽住。

王夫人道:「你只管說。」

襲人笑道:「太太別生氣,我就說了。」

王夫人道:「我有什麼生氣的,你只管說來。」

襲人道:「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兩頓;若老爺再不管,將來不知做出什麼事來呢。」

王夫人聞聽此言,正說到自己的心坎上,不由得滾下淚來道:「我何曾不知道管教兒子。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麼樣管他,難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兒子了!只是有個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經快五十歲的人,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長的單弱,若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所以就縱壞了他。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將來我靠誰呢。」

襲人見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覺傷了心,陪著落淚。又道:「二爺是太太養的,豈不心疼。便是我們做下人的,伏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

「你竟有這個心胸,想的這樣周全。怪道鳳姐兒願意舉薦你,連寶丫頭都時常誇獎你。你今既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負你。」王夫人言道。

襲人見王夫人這樣說,心中暗喜,連連點頭,然後回去了。

等送走了襲人,王夫人面色變得陰冷,對著鳳姐兒說道:「近日這幾件事情,件件朝著寶玉而來,哪裡會那麼巧合,這是有人要置我們娘倆於死地啊,你暗中好好查查,若是查出來是誰在後面搗鬼,我定不饒她!」

「這件事情我會暗中查訪,只是今日之事夫人且莫要怪罪老爺,說起來老爺也是為了保全寶玉,如今他得罪了忠順親王,若是沒有老爺這一頓打,怕是以後仕途會有諸多不順。」鳳姐兒言道。

「我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王夫人眼睛一亮道。

「還有就是夫人與老爺的關係,最近因為各種瑣碎的事情鬧得很僵,我看老爺近日都在趙姨娘房內留宿,長久下來,怕是會壞事。夫人雖然無欲無求,別人可不這樣想!以後大哥兒的名兒,夫人還是少在老爺耳邊提起來的好。」鳳姐兒言道。

「我何嘗不想與老爺好好說話,只是每每因為寶玉的事情,不順遂,不免有些心浮氣躁了一些。」王夫人言道。

鳳姐兒還想說什麼,見王夫人如是說,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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顰顰知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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