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十七年前
在她無法離開京城的情況下,這是她能做到的極限。而彷彿老天也在幫助她,讓淑娘子拿了整整一匣子的信給她。
就算嵩烈帝能看見她的一舉一動,這麼大一摞信,想必也不會一直盯著她。他可是皇帝,是一國之君,許三春就不信他會這麼閑。
這仍然是賭,但她實在是太想知道答案。
她快速找出啞娘留給她的那封信,放入了那個匣子中間,再收拾了屋子裡散亂的衣物。才抱著匣子來到書案前,一封封的挨著看起來。
崔瑤的信很長,密密麻麻寫著的,都是滿滿的挂念和叮囑。丁雅琴的信,一如她的人那樣溫婉簡單,提起在消夏宴時,丁雅棋見過她的事情,又跟她講有事可以去找自己的母親。桂圓的信最是活潑,好奇地問她皇宮是什麼樣子,是不是都鋪著金磚?
這些人,都是許三春的故人,都沒有因為她的公主身份,而疏遠了她。
下一封,就是啞娘留給她的信了。
這封信許三春不知道反覆摩挲過多少次,不用看,只憑著手的感覺,她就能知道這正是那封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不管發生什麼事,看到什麼,她都一定要冷靜,且不可慌亂。
打開紅漆,裡面是幾張信紙和一朵金色鏤空的花。
這朵花,許三春曾經見過。那還是她剛穿越來大商朝不久,在啞娘藏起來的那個精美的匣子上見過。
她收好這朵花,展開信紙,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越看,她的眼睛越睜越大。啞娘清雅的字,勾勒出當年那血腥而又殘酷的塵封往事。十七年前的情形,穿過這漫長的時空,就這樣鮮血淋漓地出現在許三春的面前。
令她措手不及。
所有的心理建設,在這樣的事實面前,統統化作了灰燼。
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十七年前。
皇宮裡一片喜氣洋洋,皇后剛剛誕下一對龍鳳胎不久。皇帝龍心大悅,賞賜如同流水一般抬進鳳儀宮中,就連乳娘,都備著四五個供皇后挑選。
「皇后。」
那個時候,嵩烈帝還未曾戴上紫金面具,他大步流星地走進來,龍行虎步之間是帝王的威儀。劍眉英目中藏著的凌厲,因為心情愉悅而變得柔和。
他的嘴角掛著笑意,手裡拿著兩張紙遞給卧床的姬皇后。
「皇后你看,我替我們的孩子取了名字。」
姬皇后因為生產而損了血氣,唇色淡得近似透明,面容也透著虛弱的蒼白。但,這絲毫無損於她的傾世無雙的容貌,反讓她多了一種平日里沒有的纖弱美麗。
紙上寫著兩個字,一為「昶」一為「昑」。
這兩個字,是不是太過了?
但看見皇帝興緻如此高昂,姬皇后也不忍道破,只說:「皇上,民間都說,給孩子起名得起的賤一些,才好養活。」
嵩烈帝擺了擺大掌,笑道:「皇后都說了那是民間。朕和你的孩子,那怎麼一樣?這兩個字,他們配得上!」
他指著「昶」字給姬皇后看,道:「這個字,就給我們的太子。他生出來,就註定了將來是一國之君,是要君臨天下的皇帝。」
姬皇后忙伸出縴手捂住他的唇,嗔道:「皇上,您怎麼說話呢。」
這句話,若是換了嵩烈帝任何一個人說出來,那都是大逆不道之語。當今聖上健在,怎麼能說將來誰登基成為皇帝的話,那豈不是在盼著當今聖上早死?
嵩烈帝握著她的手,順勢在她的手心中吻了一下,笑道:「朕不避諱這個,朕的江山,只能是我們的太子,殷昶來繼承。」
「昶,永日,他會是大商朝的皇帝,永遠的皇帝,千秋萬代的統治著這個天下。」嵩烈帝斬釘截鐵道:「他就是照耀著整個大商的太陽,永不熄滅永不隕落。」
他的眼底是無邊的野心,這番話聽起來無比狂妄,但他是皇帝,他夠資格這樣說。姬皇后聽在耳里,只以為這是他對兒子的期許。
她抬起頭看著他,是男人堅毅的面容、強大的自信。
而這個男人,他自己卻這樣的好。
姬皇后的心柔軟得化作了一灘春水,輕聲道:「皇上,謝謝你。」
謝謝你對我的好,謝謝你將我們的孩子放在心上,謝謝你給予了我這樣的獨寵。謝謝你力排眾議將我封為皇后,謝謝你對我的所有保護,謝謝你沒有讓我有絲毫的傷心。
因為這樣,她甚至能原諒他的兵臨城下,能原諒他對自己的強娶,以及荊南國對大商朝的臣服。
畢竟,他所承諾的,他後來都做到了。
除了自己,他沒有再要荊南國的一草一木,沒有再對荊南國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甚至,還對在兩國交戰中,對荊南國傷亡的士卒做出了撫恤,將她的父親加封了世襲罔替的爵位,成為獨領一國的荊南王。
荊南國,由此成為了大商朝中最獨特的存在。無須承擔任何歲貢,卻能享受大商朝的庇蔭,從此不再受到相鄰小國的騷擾。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然而,在當初她並不是心甘情願。
她生在荊南國,長在荊南國,還是國中萬眾敬仰的聖女。洛邑城對她來說,就只是一個寫在紙上的符號。
要背井離鄉北上,要離開熟悉的故土遠赴萬里之外,嫁給那個在馬背上神情冷酷的男人,她就忍不住遍體生寒。
「為什麼是我?」
洞房花燭夜之時,她問過他。
他沒有立刻回答,手指替她掠起一絲額前被冷汗浸濕的碎發,聲音是她想象不到的溫柔,「因為,朕在遊歷天下時見過你。你在燈火闌珊中的一個回眸,註定了你是屬於朕的女人。」
她記起了他說的那個場景,那個元宵之夜。
一個回眸。
她怎麼知道,會招惹來這樣大的一樁禍事?
那時的她以為,她不過是他的一件玩物,一時興起而想要得到的金絲雀,才會兵臨城下。他乃一國之君,她從未想過能得到他所有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