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賣辮子
雜貨鋪里除了妹妹,還有兩個外人。
一個穿著黑色制服中年婦女,戴著兩個藍色袖筒,冷冷地站在櫃檯前,一臉不耐煩;一個中年人坐在長椅上抽煙,一臉漠不關心。
「哥哥,你怎麼才回來?!」
中年婦女冷哼一聲,「哎呦,正主來了呦。」
呶呶嘴,「老孫呢?說好周三上午,怎麼不見他的人?」
櫃檯上放著兩個紙箱子,裡面放著幾十條香煙。
「大姨,大叔,您倆吃過午飯沒有?俺們這裡臨近大湖,經常碰到幾十斤的大魚,飯店的燉魚頭是一絕!」孫恪臉上擠滿笑容,「我爸媽有點事,出了一趟遠門,我和妹妹在看店。」
雜貨鋪的利潤一半來自香煙,煙草局實行專賣制度,掌握了下面小店的生死。
三岔河周邊近兩千人口,約有100老煙民;按照兩天抽一盒的速度,一天至少消耗50盒,再加上路過的司機,每天至少銷售60盒香煙。
每周三上午,煙草局派專車給客戶配送香煙,每家的種類、數量都有定數;本周孫大田入獄,雜貨鋪時關時停,店裡還有很多香煙庫存。
「來了貴客,怎麼不倒熱茶?」罵了妹妹一句,孫恪訕笑,「大姨,小孩子不懂事,您多擔待。」
搬起大紙箱,臉馬上黑下來,
「大姨,中華煙能不能少拿一點?您也知道,三岔河不富裕,鎮上幹部都抽1塊的宏圖、1塊2的大雞。鎮長、書記才抽8塊的紅塔山。」
三岔河是個農業鎮,家庭年收入不到3000元;一盒中華零售價30塊,一條就是300。
40歲以上的農民,多抽沒有過濾嘴的黃金葉,一盒一毛五,逢年過節,抽三毛紅梅;20歲的小年輕,鎮上吃公家飯,大都選擇宏圖,大雞。
石林、阿詩瑪等外地煙,都是當做禮品,貴客臨門時,或者求人幫忙,才會咬緊牙,買上一盒。
中年女子皮笑肉不笑,提高了聲調,「你們小孩子,也跟家長學會耍滑頭。只想拿好賣的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不想要貴的煙,就一盒不要拿!我們是國家單位,不會像你們商販一樣,討價還價!」
「大姨,您嘗嘗這個,內蒙大草原上的特產。」孫恪撕開一包奶片,恭敬的遞過來,「這次特殊,您就擔待一回。最近家裡發生點小情況,父母有事外出……」
孫甜甜開始摸眼淚,語帶哽咽,「哥哥明年高考,成績在曹州一中都是數一數二,現在有課不能上,明年考大學……」
單州人最重視教育,為了進縣一中,家長不惜交上萬的擇校費;曹州一中比單州一中更難進,下面鄉鎮學生能進去,無不是學霸級別。
想到家裡備考的女兒,婦女臉色稍霽,輕輕解釋,「不是我為難你,這是單位制度……算了,今天為你開一道口子。下次必須拿兩條中華,沒有任何商量!」
孫恪忙點頭稱是,把錢箱里的一毛、兩毛零錢都算上,攢出400塊,留下50條暢銷款香煙。
殷勤地送兩人上車,遞過去兩罐健力寶,直到看不到麵包車影子,才重新回到店裡。
今天賣慘、搏同情,恰好碰到婦女心軟,雜貨鋪得以度過一次難關,下一次就不會那麼好運氣。
「哥哥,咱們是不是沒錢啦?沒零錢,不好找零。」
雜貨店還有一項收益,為小商小販們兌換零錢:一張一塊的大錢,只可以換九張一毛的零錢;一毛當成手續費,熟人才能免收。
孫恪擺擺手,故作不耐煩,「吃完飯快去上學……考不了年級前三,別說是我的親妹妹!」
畢業兩年,鎮中依然流傳著孫恪的「學霸傳說」,比年級第二高50分的存在!
……
吃完午飯,和小夥伴匯合,甜甜咬著嘴唇,「小芸,我肚子有點疼,你幫我請假。」
忽悠走小夥伴,向著叔叔家走去。
玉米收下來,剝掉外皮,幾個系在一起,掛在大樹茬上;棉花收下來,也要拿出來晾曬,冬小麥不等人,有的棉桃還沒裂開,就被整株砍倒。
「嬸子,你說我的辮子能賣100塊,是真的嗎?」
「甜甜呀,你哥不是來家了嗎,怎麼沒去上課?」李美麗專心剝棉桃,漫不經心的的說,「鎮上沒有這個價,要到縣上……」
話未說完,孫甜甜拉起李美麗的手,「嬸子,今天帶我去縣裡……賣完辮子,正好割幾斤肉。」
縣城,麗人理髮店
咔嚓,咔嚓,理髮師空剪了幾下,忍不住讚歎,「小姑娘,你發質真好,辮子真好看。剪掉真的很可惜,真的要剪嗎?」
「嗯!」甜甜狠狠的點頭,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睜大眼睛,再一次看了鏡子里的自己,把這一刻牢牢記在心裡。
理髮師停下剪刀,於心不忍,「不再考慮一下嗎?要不問下你爸媽……那麼長的辮子,又黑又亮,平時沒少費心打理,現在剪掉,真的好可惜。」
「謝謝阿姨,您快動刀吧。」甜甜擦去眼淚,努力微笑,「頭髮長,每年多花許多錢買洗髮水;學習開始緊張,短髮好打理,省出不少學習時間。」
「真是作孽!」理髮師不再勸,大剪刀用力,長辮子掉到地上。
整個下午,雜貨鋪顯有客人,孫恪也沒閑下來,按照腦子裡「記憶」,剪掉香煙盒子,製成一個個小卡片,再用油性筆寫好價格,貼在貨架上。
心裡琢磨,是不是把櫃檯撤去,擺成一排排貨架,讓客人進到裡面,自由選擇商品。
鄉里鄉親的,也有不少手腳不幹凈,搖搖頭,否決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傍晚時分,甜甜蹦蹦跳跳地回來,原地轉了一圈,「哥哥,新髮型漂亮嗎?」
長發變成齊耳短髮,淑女變成假小子。
孫恪眉頭一皺,「天快冷了,開始降溫,剪短髮容易感冒。」
「短髮好處很大,每天省出十幾分鐘的梳頭時間;哥哥,給你,這是90塊。」
孫恪愣了片刻,猶豫了下,伸手接過沾滿體溫的鈔票,抬頭看天花板,生怕眼淚流出來。
「哥哥,這是我的錢。」孫小小臉紅撲撲的,高舉著一個小豬撲滿,
孫恪蹲下身,「小小,你留著過年,買糖葫蘆、糖人。」
「不要!姐姐說,吃糖會蛀牙。」小小張著嘴,努力把儲錢罐塞到哥哥懷裡。
孫恪抱起小妹,自言自語,「我必須研究政治和戰爭,那麼我的兒子們,也許才會擁有研究數學和哲學、地理學、自然史、軍艦建造、航海術、商業和農業的自由;以便給他們的孩子們,研究繪畫、詩歌、音樂、建築、雕塑、織藝和陶瓷。」
孫甜甜似懂非懂,笑著說道:「我才不喜歡藝術、唱歌;長大后,我要當醫生,只讓病人求我。」
這一刻,孫恪痛恨自己的無能,看到門后的警服,心裡一動。
夜晚十點,孫恪抱起熟睡的小妹,來到甜甜的房間,壓低聲音,「甜甜,你摟著妹妹睡覺。」
甜甜迷迷糊糊的點頭,「哥哥,你去哪?」
「你們鎖好門,不管誰叫都不開!」孫恪輕描淡寫的說,「我去河裡下幾個地籠。」
三岔河匯入駱馬湖,雨季剛過,河裡滿是魚蝦、小龍蝦,有時能捉到老鱉、泥鰍。
「咔嚓」一聲,大門從裡面反鎖上;片刻后,響起「踢踏,踢踏」腳步聲,屋子裡的燈也熄滅。
等一切靜下來,孫恪推出自行車,騎上大陸。
方向不是河邊,而是隔壁萊河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