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充實(2)
設計部人最多,佔了整整一層樓。他們分兩個部門,一個是設計部,一個是繪圖部。項目組的那些項目經理因為大多是設計出身,也同在一個樓層。
秦月跟他們在一起學習了兩天的時間,認識了幾個非常有意思的人。第一個是他們的總工,年紀比ray大,話不多,但每句話都很值錢。秦月發現,整個公司里與ray最平等的,ray最尊重和信任的人恐怕就是這個叫做bert的總工了。
公司有時候會接到邀約,生產完全沒有經驗的產品。項目的風險不言而喻。每到這個時候,決定基本上都在ray一個人的手上,當然責任也是一樣。或者成功,公司盈利,創造了新的業績表,拓展了產品範圍;或者失敗,公司損失,ray被集團問責。但ray的骨子裡就不是一個打安全球的人。每次接到這樣的要求,他都會十分地興奮。好在,他也不是一個盲目的人,每次都要跟bert討論很久才拍板定案。秦月從來沒有想過,像ray這樣一個天生就該吃銷售飯的人原來是搞技術出身的。荷蘭至今仍有兩個有效專利是他的。
每次ray跟bert在一起開會的時候,只要秦月在,就一定要跟著。那種站在懸崖邊上決定是否要冒險憑著信心跳下去的緊張感如同罌粟一般地吸引人。當然,有時候他們也會決定放棄,雖然兩個人都像是沒有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一樣面露失望之色,但卻仍能理智地對一個太過沒有把握的項目放手,以避免公司蒙受巨額損失。秦月自問,自己恐怕這兩者都做不到。骨子裡她是一個膽小的人,不是當賭徒的好材料。如果她接一個項目的話,一定要在已知條件下,能確保項目順利交付才行。
繪圖部的經理是個伊朗來的人。他已經在荷蘭定居多年了。他工作十分自律,英語極好,秦月跟他溝通起來毫無困難,當然這不僅僅需要英語好。對方跟秦月共事也十分愉快,言語之間十分看重跟他自己一樣在異國他鄉可以靠著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得到一席之地的人。繪圖部在他的管理之下十分高效。秦月看得出他手下個別的人對他的嚴格有些不以為然,但職務在那裡擺著,他就是上司,而且工作得無可挑剔,說的話也合情合理,對方聽訓的時候也只能乖乖地照辦。秦月看他的管理方式特別像中國的國企,有點兒家長式的味道,不禁莞爾。
項目部的業務流程是秦月最熟悉的。她在合資公司里畢竟從頭到尾跟了一個完整的項目下來。所以,她跟著項目經理參加用荷蘭語開的項目進度會時,寫下了完整的會議紀要。項目組開完會的時候,有人想逗逗秦月,就讓她總結一下開會內容。秦月二話不說,直接把自己的會議紀要念了一遍,結果會議室里的幾個人都傻了,大家不約而同地認定她實際上是會荷蘭語的,只是不肯承認而已。秦月聽了這話哭笑不得。其實項目進度會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她既然知道了誰負責設計,誰負責生產,誰負責採購,哪兒還有猜不出來他們談的是什麼的道理?
要說荷蘭語,她的確學了幾句,不過除了問候語之外,她就只會說,謝謝,不客氣之類的了。這還是她在這些天跟同事學的。因為在她跟著的師傅忙的時候,她就會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發郵件,同時找點兒東西喝。咖啡機旁還有飲水機,基本上想喝什麼都有。秦月發現有人會只顧自己,也有人會拿著飲料托盤,問周圍的人都喝什麼,然後一併帶回來。秦月在被照顧了兩次之後,就決定用給大家拿飲料的方式活動活動,結果大家覺得她可愛,都開始和她開善意的玩笑,所有人都要喝東西。她不得不像個店小二一樣,拿著筆和紙去記下來,誰喝冷水,誰喝熱水,誰喝茶,誰喝卡布奇諾,誰喝拉鐵,誰喝美式,至於她自己,不是熱水就是熱巧克力。
這樣一來二去的,秦月倒是成功地破冰,與同事們打成一片。後來她注意到財務處在自己獨立的辦公室里,也順便給他們帶了兩回飲料,結果無意間與對方結下了深厚的友情。
財務處里一共有四個人,一個男的,三個女的。男的長得有點兒像黑幫老大,待人接物卻是再和氣不過。秦月因為換外幣和報銷的緣故接觸最多的就是他。發現他桌面上擺著很多的小紀念品就把自己從國內帶來的小玩意帶過來,不僅給他,也給屋裡其他的幾個女人一人一份。這裡的女人中有一個是南美過來的,熱情奔放,性如烈火。秦月意外地發現自己特別喜歡這種性格的人,毫無遮攔,毫無隱藏,如同燃燒的個性。女人已經成家,有兩個年紀不大的兒子,卻仍笑得如同少女般單純絢爛。秦月覺得幸好自己也成了家,否則的話,在這個同性戀遍地的國度,如果自己單身又遇到這樣女人的話,恐怕還真有被掰彎的可能。
秦月在一樓度過了一天。這裡和樓上不同,樓上無論是設計還是銷售都是白領,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工作環境。可一樓卻是地道的生產場地。這裡有一半的空間是放機器的,秦月卻驚奇地發現,在這裡工作的工人只有兩個。剩下的空間都是儲物架,上面放著的是備品備件。管理人員辦公室和員工休息室都在一側的牆裡面鑲著。管理人員主要負責工人的加工進度,備品備件查漏補缺,以及公司里的一切物流。專門負責搬運的是兩個年輕的黑人。負責加工的工人年紀都有五六十歲了。管理人員也不多,只有兩個。秦月問他們,那些大設備都在哪裡生產,結果得知,設備的大部分都在供應商那裡生產,組裝和調試在他們這裡。圖紙是他們出,監造也是他們負責。
組裝廠地在樓外的另一個地方,十分寬大,是新建的廠房,樓上也有辦公室,秦月詢問之下才知道,那裡是從原公司剝離出去獨立了的絞車生產部門,一把手是ray原來手下的一個銷售人員。但該部門銷售的決策權卻仍在ray的手中,因為ray負責所有大客戶的關係開發和維護。秦月後來花了半個小時跟這位剛出爐的部門經理聊天,覺得對方的ego比能力要大,ray恐怕將來要在這個人的身上吃些苦頭。
後來的事實果然驗證了秦月的擔憂。不久之後,那傢伙不顧ray的反對接了一個訂單,結果讓公司損失了一大筆錢,ray把責任接了下來,那傢伙飲恨辭職,卻仍沒有悔改之意。目睹了這一切發生的秦月覺得人真的貴在自知,知道自己什麼是強項,什麼是弱項,實在是太重要了。千萬不能幹眼睛大肚子小的事。她深深地引以為戒。
除了這些跟人實習的日常之外,ray興緻好的時候還帶著秦月去了幾個兄弟公司,有的在他管轄之下,有的只是單純的關係好。這些公司有一些是專門生產海工工具的,比如打樁錘或者立樁器等等。那些設備有賣有租,在海工市場上十分搶手。老闆是一個比ray還要有個性的大叔,兩個人脾氣十分相投。
他倆聊天時,秦月才聽明白對方這麼拽的底氣到底在哪裡,原來對方有這家公司的股份,所以他才不管那些管理層的瞎bb,只做對自己這家子公司最有利的商務決策。
其實ray也有一點兒股份,不過不是他負責的分公司的,而是hdm集團公司的。hdm在若干年前船市不好的時候,曾經頻臨破產,那個時候hdm的總裁,在hdm工作了四十多年的hdm之父,號召內部員工對企業股份進行認購,幫助企業渡過難關。有不少管理人員和公司財務部門的工作人員都出了錢,公司度過了難關,股值飛漲,每年單分紅一項就十分可觀。當然,這些員工,如果想離職的話,公司會按照市價購買這些股份,以防公司決策權被稀釋。
hdm的組織方式其實和美國很像,每個州都相對獨立,有自己的法律,只要不和憲法相衝突就行。這種組織結構的長處是每個公司規模都不大,佔據的市場有都是很獨特的一塊,對市場變化做出反應的時間很短,跟客戶大多處成了朋友關係,所以十分便於銷售和企業的盈利以及技術的革新。這種組織結構從集團角度上看,是屬於扁平型的,從分公司到集團董事會只有一步之遙。秦月當初學管理的時候,就十分中意這種管理模式,而不是階級分明的機械化大生產模式。
然而,有的企業,尤其是一些上市的集團型企業,卻更喜歡垂直型管理模式。他們通過定期併購其他中小型企業,來拓寬市場,消滅競爭,為股市提供利好信息,提高股值,方便資本大幅度升值。而吞進來的企業最後的下場如何,是否能夠與集團良好融合併創造出更多的利潤,通常沒了下文。
秦月每次看到這種現象的時候,都覺得股市像是一個聽童話的地方,一旦聽說誰跟誰要結婚(併購),股值就開始瘋長,而兩個人一旦真的結了婚,人們就不再關心他們的婚姻生活是否幸福,一概相信,他們從此便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這種童話結局。
當然,這種事情得分誰去看。如果在操縱者的手中,它就是攬財的利器。秦月後來獨立創業,曾幫助兩個集團公司達成戰略協議,雙方決策層考慮的最大利益來源就是他們合作可以在股市上帶來的拉動。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在荷蘭的秦月基本上實習完畢之後,又一次開始了出差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