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僉川蘇家
烏索朗森林西隅邊陲,僉川,蘇家。
破落的小屋內,一個少年了無生氣地蜷縮在地。
忽然,他的手指動了動。
「蘇……流……夜……」少年慢慢、艱難地睜開眼睛,神色有些茫然,漆黑的眸子宛如盛著最深邃的夜。他喃喃地念著名字:「我叫做……蘇流夜?咳、咳……」驟然間,劇烈的痛楚從四肢百骸炸裂開來,疼得他一下摔趴在地上。
想起來了……
他衝擊地階失敗,身體徹底崩潰,要死了……
「主人、主人!你終於醒了!」這時一聲歡喜而焦急的叫喚從旁響起。
主人?
這聲音有般幼童似的稚嫩。蘇流夜愣了下,他對這聲音毫無印象。勉強扭頭看去,只見一個黑乎乎圓滾滾的東西,扇著一雙蝙蝠似的翅膀飛在他側邊。
這什麼東西?
黑乎乎圓滾滾的東西繞著他旋了一圈,像是忽然發現,驚叫:「主人主人!您的身體快崩潰了!」
「……」這不是廢話嗎?他想說話,卻發現喉嚨里像是沾滿了血沫。
那東西驟然墜到他額前,碰了碰——他無任何感覺,但猛然間,渾身的痛苦難受一下消失了!
「你是……什麼?」蘇流夜訝然至極。
小東西忙不迭地答道:「我是圓球啊。」
圓球?叫我主人?他想了又想,實在沒找到與這奇怪的小傢伙有關的記憶。反而覺得過往的記憶好像罩著一層霧,有點紛紛亂亂的。
他出身北爾斯王國最為鼎盛的家族——幻軍蘇家,一將既在,萬馬千軍有何難的王都頂尖門閥,一個極為重視血脈的世家大族。
而僉川這裡的蘇家,即是幻軍蘇家一支近乎發配的偏遠旁支。但他蘇流夜不是。他是蘇家正統嫡支的少爺,當今蘇家的掌舵人是他嫡親的舅舅。淪落到這個地步,是因為……
回憶到這兒,頓覺得有些頭疼。使勁按了按太陽穴,才想起那段令蘇家大為蒙羞的往事,也是他的身世:他的母親,昔年那位王都的第一美人,引無數年少競折腰的蘇家明珠,是未婚先孕。而且,生父不明。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一段的時候他居然有種隱秘的探究心與好奇?不應該憤慨痛苦不願回想嗎?
這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
蘇家憎他、厭他,自小將他打發到這邊陲之地。而僉川旁支,對於這樣一個本應是他們永遠無法企及的嫡系嫡支,亦是充滿惡意。
蘇流夜掃了一眼漏風漏雨、四壁徒然的小破屋,默然。
他無法甘心這樣的命運,遂拚命修鍊——是真拚命,在一無名師二無資源的情況下,硬生生急功近利地修到了玄階高級。但代價是身體千瘡百孔,傷重難返。這一回,便是因身體狀況接近崩潰,無可奈何之下選擇衝擊地階。
圓球又嫩聲嫩氣地叫道:「主人主人!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很不好,得儘快處理!」
蘇流夜回神,暗暗感受了一下,發現身體狀況確實非常糟糕,但有一種奇特的力量彷彿抑制了它的惡化。這是那個黑圓球的力量嗎?他瞟向圓球,試探:「圓球?」
「在!」
「你是什麼……生物?」
「我是圓球啊。」
「……圓球是什麼?」
「圓球就是圓球啊。」
「……」蘇流夜想了想,換了個問法:「我是誰?」
「您是圓球的主人啊。」圓球的回答依然是那麼理所當然。同時憂慮地提醒:「主人,您的身體狀況真的很糟糕,必須趕快處理。」
他有此一問,是因為分明記得沖階失敗連著積鬱暗傷一併發作,令他一下意識全無,必死無疑。而且剛剛回憶過往,他雖記得,卻不怎麼能體會其中的郁懣憤恨,甚至想,這事我怎麼會這麼做?再則便是圓球,雖然沒有一點關於它的記憶,但卻很能接受它的存在,覺得理所當然如此。
受到圓球的提醒,再度感受了一下身體情況,發現傷勢雖然被抑制,但確實仍然在惡化,只是被延緩了許多倍:「是你的力量幫我抑制了傷勢嗎?」雖是疑問,但接近於肯定句的語氣。哪想圓球回答:「是主人的力量。」
我的力量?我的力量??
圓球緊跟著補充:「但這已經是最後一次使用機會了。」
「……」壓下探究的心,蘇流夜問:「能夠維持多久?」
「三天。」圓球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但是按照現在身體的情況,可能一天後就無法行動了。」
蘇流夜瞪著它:「你有辦法嗎?」他倒是知道一個辦法——無定滌塵丹,傳說中能治癒一切的九品丹藥。但這玩意,整個北爾斯王國都不一定有一顆,不是他能肖想的。
「有辦法!」圓球面前忽的冒出一本巨大的黑書,書頁嘩啦啦地自動翻動,「這個!在您昏睡的時候我找到了這個——」書頁自我翻動停止,小圓球一拍翅膀,一團光影浮出。
「幽泉雕芽草……有這樣的用處?」光影化作圖文,講的正是劇毒異草——幽泉雕芽草。但除卻人所共知的劇毒,這本書上卻說它還有洗鍛經脈之效,對修鍊造成的積鬱暗傷有奇效。
「對呢對呢,外面正好有一株幽泉雕芽草。」
「你是說涌霧迷谷里的那株幽泉雕芽草?」流夜確實在涌霧迷谷里見過幽泉雕芽草,但是天材異寶往往有妖獸守護,「還有其他法子嗎?我恐怕打不過看守的那個大傢伙。」
圓球又吭哧哧地翻書:「其他方法當然有,但是比這個要困難多了。」
一想也是,修鍊損傷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所以有此類效用的丹藥乃至靈物一向昂貴難得。而幽泉雕芽草因為劇毒,雖然難得價值卻不怎麼樣——從迷谷的幽泉雕芽草位置淺顯卻一直未被采走可見一般。想到此,已有決斷:「你先呆這別亂跑免得被人抓了,我去迷谷看看。」
圓球唰地一下將書收起,得意地飛高:「這個世界上除了主人沒人能看到我!」
「當真?!」蘇流夜有點驚喜,若是如此那用處可太大了。但圓球一句話打消了他所有想法:「我也不能離開主人超過三米。」
「……」蘇流夜嘗試了一下,發現它一旦離開自己過遠,就會驟然消失,像瞬移一樣再次出現在自己旁邊。
辣雞圓球!
正要出門,忽然摸向胸口,摸出一個奇特的黑色墜子——乍看純黑如墨,透過看時卻能夠看到對側:「這是什麼?」他正想取下看看,記憶中忽然閃過一個片斷:一個模糊的人影給尚在襁褓中的他帶上了這個墜子,告誡他:永遠、永遠不要取下它。
圓球飛快地翻書:「幻心幻塵石,所想即所見,隱藏真實。」
蘇流夜想了想,取下了墜子。而當墜子被脫下后,立刻浮到半空,在光華中化作一面鏡子。在鏡中,流夜看到自己模樣——線條變得柔和,變得纖秀,變成了一個……女孩子。
???
蘇流夜目瞪口呆,半響又忍不住稍微扯開領口往裡瞄了一眼: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女孩子?
哦……不對,隱藏真實……也就是說我原本就是個女孩兒,是幻心幻塵石隱藏了真實……
「……這就是真實嗎?難怪總覺得怪怪的……」定下神,問圓球,「怎麼收回來?」
圓球對於她的變化似乎一點不覺奇怪,任勞任怨翻書:「可以用這個陣法收縮回來。」說著,將書頁圖文浮現成立著的光幕。
流夜照著做了,果然鏡子又變了回來。將墜子再次帶好,才走出門,結果外面小院里滿地的垃圾一下把她驚住了。回憶了一下,知道了這都是蘇家其他人把她這當垃圾堆刻意丟的。遂裹緊了身上的黑袍,快步跑出小院,眼不見心為凈,一路奔到前院。
前頭的大院里有小孩子在玩耍。流夜略略看了一眼,本沒在意,但那群小孩看到她,一下跑過來,圍著她跳圈,一邊蹦跳,一邊叫鬧:「小雜中、小雜種,沒爹沒娘的小雜種!沒人要、討人嫌,髒兮兮的小雜中!」
流夜眯了眯眼,以前她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但以前的她一心修鍊,將所有的欺辱都化作了修鍊的動力,遇到兩回就選擇了翻牆出去避開。不過現在的她——
流夜一巴掌扇到了最大的、帶頭的那個孩子臉上。
大孩子也不過五六歲的樣子。流夜如今十五歲接近成年,而且是玄階強者,這一巴掌就算沒用靈力,那力氣也不是小孩子受的。
「你、你……你個雜中居然打我?!」大孩子腦子嗡嗡的,有點懵。
看來是下手輕了。流夜給他另一邊臉也補了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這會一清二楚,大孩子一下哭了:「雜中打我、雜中打我……」其他小孩子見了居然還不怕,反神色惡狠狠地衝上來想抓她。其中一個叫道:「居然敢打修傑哥哥!我打死你!」蘇流夜立刻賞了他一巴掌,扇得他暈頭轉向,哇地一聲坐地上嚎起來:「哇、哇、哇……雜中、雜中!有娘生沒娘養的雜中!」
蘇流夜輕飄飄地避過一個想揪她頭髮的小孩,一腳給人踹地上。這下小孩們都曉得她厲害,有兩個想跑,流夜一下放出玄階氣勢:「我許你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