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孔先生(三)
燭火如豆,因著閉門帶進來的風而一陣搖晃,光暈一虛又重新明亮起來。
「娘子!」孔先生取下了長紗雲笠,果見一張清雋的臉上,神色溫潤,只是帶著稍重的疲倦之氣。
「公子,你放過我娘子吧,她懷著我的骨肉,您當真忍心看著一屍兩命嗎?!」
孔先生急了眼,丟下食盒就箭步上前,輕柔的托起白皮狐柔美的臉頰,望著美人那一雙剪水眸,生出了憐惜,不免動容的潸然濕了眼:「都怪郎君沒用,娘子受苦了。。。」
白皮狐的身子只化了一半原形,露在雪嫩皮膚外是一層白色細軟絨毛,長長的狐尾曳在地上左右無力的輕掃,纖細的腕子因為掙扎過而現出道道淡色淤青。
孔先生是軟脾氣,做不出破口大罵、有辱斯文的事。可他真不怕死要與妖王撕搏一番,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呢。
「骨肉?本君活過八百年還未聽說,人妖貪戀能有什麼好結果的。」硯卿君冷聲嗤笑,長眸寒涼如斯。「生下來的東西,你們管他叫人還是妖?你個教書先生怕是野書看多了,養只女妖也不怕道人找上門。」
「我認定她了,她便是我娘子。是人是妖或是鬼,我都不怕!」
好一副磐石不移的面容,只是不知日後能否堅定如初?
硯卿君稍頓了頓,微垂的狹長眼皮嚯的抬了起來。漫不經心的一揮袍袖,只見數道熒光蛛絲自袖下而出,迅速的凝結成一張網,將白皮狐裹在了其中。
白皮狐倏地手腕一輕,軟了腳自樑上掉在地上,因為身軀被網住了掙扎不得,只能蜷縮成了一團。
「狐四,你在人間玩的倒是忘乎所以。你來告訴本君,三月前的初七那日,一群道人跑上了無量山,說是來捉拿本君。你們一群巡山的小妖是何時聽聞了風聲,竟早一步逃了?」
無量山上的精怪從何時開始一個個的離開了,硯卿君因為懶散不曾在意過這些小事,直到被道人翻了老窩,才意識到這裡面值得深究。
與其費力去查那一張張傳信符籙的來歷,不如先尋了自己的手下。硯卿君便是這麼打算的。
白皮狐聽到后即刻大驚失色,纖細的腰身慌的哆嗦了一下,猛地掙紮起來,「妖君大人饒命,我等並不知此事啊!若是知道,怎麼也不會離開無量山的!都是,都是蛇五那混球,鼓動大家下山歷練。。。說是沾點人間煙火氣。。。」
狐四和蛇五負責守著無量山百多年,從前算是忠心耿耿。狐四妖媚但重情,蛇五浪蕩但守信。但妖終究是妖,本性是貪是惡,人心尚且難測,他們若是另有所圖……
幽墨的眸子微微一動,硯卿君的臉上冷意一凝。「全不知情?不是你們與道人連成一氣,想謀害本君?」
兩指扣了扣桌案,那張網泛著瑩光越收越緊,而白皮狐面色慘白痛苦難抑,喉間的沙啞嘶叫令人心驚。
「娘子?娘子!」孔先生想要幫其掙脫開那張蛛網,不料手指剛碰上,指尖一陣痛如針刺!
「不,你別、過來!唔唔。。。」白皮狐掩面蜷縮,跪在地上滲出冷汗,痛楚從四肢八骸不斷湧出。
「擅離職守,本君也不能輕饒你。」硯卿君神態淡然的伸出手,指尖在那烏黑燭芯上一撥弄,微灼的火苗竄上了指節,可他眼不眨眉不抬,毫無變色。
「妖君、妖君大人饒命,小妖說的是實話啊!若有假話,天打五雷轟啊!」說完,白皮狐咬緊了牙關,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叫喊出聲,會惹得左右鄰舍跑過來圍觀。
其實她大可不必擔心,因為硯卿君早已將屋子裡外設了一道無形的障眼,裡頭的聲音傳不出去,外頭的動靜也透不進來。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硯卿君忽然扯起嘴角淺彎,眸子定定的看向那孔先生。後者只顧關心白皮狐受苦而束手無策,絲毫不察身後有道冷幽的目光正打量自己。
「啊!」孔先生冷不丁被一道勁風貫到牆角,想要直起身卻腳脖子一歪,扭傷了自己。
硯卿君依舊雲淡風輕的端坐著,手指一彈,蛛絲分別縛住孔先生手臂和腿,牢牢的黏在了牆上。
孔先生只覺渾身一陣顫慄,他心中已有懼怕,只是嘴上還要逞能,「你、你是妖君,拿著妖法對付一介凡夫俗子,算什麼能耐!」
硯卿君挑眉:八百年的妖力拿來對付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的確浪費了。
思及此,他清冷深眸一轉,手指曲回空握成拳,抬起了手支著腦袋,無比鹹淡道。「那好,本君不動,你們兩個若是今日能從我手裡逃了,便放過你們。」
白皮狐身上的道道蛛網變了軟,倏倏的落下一圈。她面色重新泛紅,張合著嘴大口喘息,胸膛起伏不停。晃悠悠起身時腿腳正麻,勉強站定。
「妖君大人,可要說話算話。」
屋內的動靜果然絲毫沒有傳到院外。陸拾遺和莫懷古正一臉煩躁鬱悶的來回踱步。
「阿遺,你說這院子怎麼回事?咱們雖受結印製限,但妖力也不算低。怎麼可能進不去那屋裡呢?」莫懷古正對著那兩扇門,絞著腦汁想不明白。
原來兩隻妖,不論是用了穿牆還是砸門,就是無法進到屋子內。堪堪徘徊在院落中,干瞪著眼珠沒了頭緒。
若說鬼打牆那就可笑了,於妖而言,鬼只是離了肉身的三魂七魄,魂魄之力有何畏懼?
陸拾遺語氣不善,鼻間一哼朝他斜睨了一眼,「姓周的小道姑不是說,在那教書先生身上聞到了妖王的氣息嗎?恐怕妖王此刻就在屋子裡,就是不知在搞什麼名堂。」
一想到妖王就在此,兩隻妖心神不免恍惚起來。
屋內,「娘子,慢點!」孔先生將白皮狐攙扶著,眼神一刻不放鬆的警惕著那頭的妖君,生怕對方會反悔。
白皮狐遲疑了一瞬,眼神閃爍不定,手覆上肚子,醞釀一下點了點頭。
孔先生定了心,準備拉了門栓出去。哪知,這門栓竟沉如鐵一動不動,他抬起一腳抵著門,再雙手使勁拉,一個滑脫,整個人朝後跌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