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種生基(四)
胡乙丙扭過臉,納悶的看著黑無常。
「你別鬧。不過一個人間小道姑,她既看不見也摸不著吾。就算她道行高,施了符法瞧見了又如何?吾乃陰間鬼差,行的陰間事,她陽間的卒卒管不得。」
白無常也在旁頷首附笑道,「就是這個理。」
胡乙丙這才撒了手,斷了想要捉弄的念頭。
周玄清手中略微一抖,傾斜的燭台滴落下幾點燭油。一手回正後順勢朝床旁的燈架置上。她雙眸漫不經心的向斜上方掃了圈,思忖后眸中流光暗暗涌動。
她從兜里掏出一塊硃砂,默念咒詞就對空畫下幾道特殊的符印棘令。金光符一剎亮,而後眉心輪像是開了天眼一般,周玄清堂堂正正的瞧見了那三條,虛虛飄浮在吳老床頂的鬼魂。
一黑一白的那兩條鬼魂不算,還湊著一張熟悉的臉—不是胡乙丙那個小賊又是誰。
他與黑白無常鬼在此做什麼?周玄清驚疑的臉上只是僵了僵,微微垂了眼帘道:「打擾了,你們繼續。」一本正經的退走到門口,卻沒有直接出門。而是背過身後朝門檻偷摸摸撒了一圈鹽巴子,甩甩乾淨又踱步晃悠到窗口,糊紙一般的貼上了十幾張黃紙符籙。
三條鬼魂默然的看完了她的動作。
「她在做什麼?」
「驅鬼吧......」
「你看你看,吾就說她沒膽子管。」
鬼差勾魂是按生死薄上的時辰來的,他們三條鬼已經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別管她了,今夜差事又沒辦成。」黑無常綳著一張黑臉,語氣漸漸不耐。也不怪他不開心,陰司其實也如人間自有等級秩序。他們是鬼差,收魂就是當職,干不好活計,回去免不了要挨罵,罰扣些供品什麼的。
陰間紙錢可不像人間那麼好使,但祭祀供品什麼的很是受用。
白無常瞟了一眼他,語重心長道:「小謝啊,按理這人本該死了,三魂七魄去而又回,想必其中事有蹊蹺。待回去稟告陰天子,由大人來定奪。」
大約作惡多端的才給報崔判官,如吳老尚算不得大惡之人,便是由陰天子審判輪迴。
人要死時七魄先散,然後三魂再離。周玄清方才仔細瞧過吳老,見他天沖魄、氣魄、力魄皆有,壓根不像是將死之人。「吳老的魂魄今夜兩位鬼差爺是帶不走的,他尚有生基在人間,不如等他下回要斷氣了,你們再來試試?」
黑白無常就為這句好心好意的話,多瞧了周玄清兩眼。
「小小道姑,莫不是你在暗施邪法?」
「哎哎哎,小道可是正經道人,絕不會幹缺損陰德,有違天道之事。」
「既然如此,也將我放回人間的肉身,我就可以不做這走無常了吧。」見黑白無常打算回地府,胡乙丙趕緊伸出手臂在前攔了攔。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由黑無常緊念了幾句咒,揮手間一彈,憑空就不見了胡乙丙的鬼魂。想必是已經回到自己的肉身去了。
周玄清拂袖抱了抱拳施禮,「我輩道門,向來與陰間地府合作無間。這吳老的壽命將至,若是有人故意為他續上壽命,不知陰司最後會如何處置呢?」
黑無常拉長著臉,顯得很是陰森沉重。一般他不願開口的時候,都是白無常出來緩和一番。
「命數盡了,就是該死的時辰到了。命乃天定,貴賤死生。閻王爺讓你三更去,你還想多喘兩口氣不成?若有人違天理昭昭,自有惡報。」
心中一沉,周玄清蹙了蹙眉心,臉色冷了幾分。
黑白無常不再停留,原地一個旋身,已經無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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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漫漫長夜到了後半,整間吳府的宅子籠罩在一片薄淡的霧氣中。再過幾個時辰,就該天亮了。
就在周玄清眼皮打架,準備走回自己房間的路上,忽然,風聲中夾雜一道凄厲哭喊。這聲音不但突兀,而且悚然。登時將她的層層睡意,驅散得乾乾淨淨。
這邊才見了鬼,那邊又鬧鬼了?
周玄清忍不住連連打著哈欠,眼角有淚揉了去。過不了一會,吳府的數間屋子紛紛亮起了燭火亮光。有不少人披著袍衣,提溜著鞋履跑出來瞧。
「怎麼了怎麼了?」「好像是小姐房間!」
下人們趕緊沖向吳玉珠的房間,只見門窗還閉著,倒是不像有惡人闖入的跡象。這,也算安了安心。不是採花賊就好。
劉晏殊也是被這聲驚叫吵醒的,他睜了睜雙眸,漸漸從迷濛到聚光。一個掀被下榻,利落的穿上直身長襟深服,步了出來。
「侯爺,是吳小姐。」莫懷古與陸拾遺就站在門口。他們都是妖,不僅能辟穀也能睜著眼站崗一宿。
劉晏殊點了點頭,目光無意的投向不遠處,正不緊不慢走過來的周玄清。見她強打著精神一臉倦色,心中劃過一絲疑雲。
「大半夜的做賊去了?」
周玄清正以手掌捂嘴打了個哈欠,「啊?侯爺你說什麼?」
劉晏殊難得的面無表情盯了一會,將心思深藏,輕聲道,「沒什麼。」
周玄清撇撇嘴:這侯爺與那妖王一樣,喜怒無常。
吳家老二與夫人這時也已經進了吳玉珠的閨房,稍等片刻,就聽得裡頭傳出吳玉珠的聲音。是她又不似她,與白日里的清透嗓音不同,低沉又暗啞些。
「我是來索命的......你們的女兒欠了我一條命......這麼多年了,也該還了!」
「女兒?玉珠啊!你這是怎麼了,看清楚,我是娘啊!」
裡頭又傳出幾聲身體相搏、撞擊桌椅、碎了茶杯的聲音,交雜在一塊,乒乓作響。
下人們還杵在台階上,不知該不該進去。
「發生何事了?」
周玄清與劉晏殊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去,見是吳薛氏過來了。
下人紛紛讓開。「二老爺二夫人都在裡頭,好像是小姐不太對勁......」
周玄清只見吳薛氏衣衫整齊,眼下的疲憊和落寞不過眨眼就被收了起來。她走過來時,手裡還提著一盞紙皮燈籠。
心中立刻簇生奇怪,周玄清順著燈籠光亮照見她繡花鞋面半濕,沾著點泥土屑。
——這是剛剛去過哪裡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