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房子

苗俏俏卻是不知，她此時的臉色陰晴不定，讓齊磊看得更加心疼，一雙黑亮的眼睛憤怒地瞪向自己的母親。

「媽——！」齊磊的聲音中有壓制的怒火。

李鳳珍的哭聲戛然而止，幾滴眼淚猶自掛在滿是肥肉的臉上，小眼睛滴溜溜轉悠了幾圈兒，忽然拍著手叫道：

「哎喲喲，你這個傻孩子，都說了不讓你搬煤，你怎麼這麼不聽話？你看看，你看看……」

李鳳珍眼看著真像就要被攤開，她乾脆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更加賣力地扮演著心疼兒媳婦的好婆婆。

「我的乖，你怎麼這麼任性，這麼逞強？你不為了你自己，也得為肚子里的孩子啊……」李鳳珍又抑揚頓挫地哭訴起來。

「這位家屬注意點，病房裡不能大聲喧嘩。」值班護士推門而入，對著胡言亂語的胖女人呵斥。

「護士姐姐，我這不是心疼兒媳婦嘛……」被指著鼻子數落，李鳳珍頓時老實了，她搓著手，陪著笑臉解釋。

「心疼？」護士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李鳳珍，嗤笑道：「心疼就給病人煮點雞湯送來，再不濟也帶幾個煮雞蛋過來，您這樣空著兩隻手看病人的，我還就真的沒見過！」

護士的話一針見血，頓時讓李鳳珍的胖臉變成了醬豬肝。

「我，我這不是，我這不是……」李鳳珍乾笑幾聲，小眼珠轉悠了幾下，忽然雙手一拍叫道：「哎喲，看我這腦子，一心挂念著我閨女，把爐子上燉的雞湯給忘了！小磊呀，你照顧著俏俏，我現在就家去！那個俏俏，你好好的，媽等會兒就把雞湯帶來。」

李鳳珍風一樣地跑了，就像她風風火火地來。

病房的門被李鳳珍肥胖的身子帶得來回地晃動，苗俏俏疑惑地皺起了眉。

她清楚地記得，上一世李鳳珍可是留在病房裡，一直對自己噓寒問暖，把苗俏俏感動得不行。直到中午時候，苗家老夫妻來看女兒，苗俏俏卻在李鳳珍的挑唆下，把自己親生的父母給氣走。

苗俏俏沉浸在往事中，齊磊卻沒有閑著，他走到洗漱間，用滾燙的開水浸濕毛巾。

忍著高溫，他擰著熱毛巾返回，仔細地給苗俏俏擦拭雙手。當看到妻子掌心被藤條筐割破的細小傷痕，細長的眼睛里滿是疼惜。

「俏俏，我媽……我媽她不是，她不會的……」雖然李鳳珍演技高超，但是齊磊畢竟了解自己的母親，已經將前因後果猜出個七八分，他強忍著對母親的埋怨，語氣艱難地解釋。

「早上你剛走，她就摔摔打打的，我沒辦法，只好出去搬煤，你妹妹也不幫忙。雪地里滑，我摔了一下，孩子……」說起他們的孩子，苗俏俏將鐲子的事情拋開，禁不住哽咽起來。

「……幸虧張嫂看見我，叫了張哥一起送我來的醫院。」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原委全都說了，不再為李鳳珍粉飾太平。

苗俏俏決定了，重活一世，她要一點點讓齊磊看清楚。

齊磊狠狠地攥緊了拳頭，氣得額頭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

他就知道，以母親刻薄又吝嗇的性子，怎麼可能去給俏俏張羅滋補的雞湯？之所以來去匆匆，一定是她心裡有愧。

苗俏俏偷眼看著齊磊漲紅的臉，知道丈夫已經是氣極，心中為齊磊難過，是在不忍心揭開真相。

可想起他們夫妻前世的遭遇，苗俏俏狠下心，低聲抽泣道：「其實，你平時給我買的養身子的東西，都被婆婆和齊芳吃了。而且，咱們的工資，也都在婆婆手裡……」

不能再讓丈夫糊裡糊塗地過一生了，她要一點點把真像昭示出來。

「俏俏，我對不起你！」最近廠子里工作忙，他經常加班，有時候半夜才回家，家中的狀況他實在不很清楚。他只看到妻子和母親妹妹相處融洽，卻不知道背地裡妻子在家受了那麼多苦。

心痛如絞，齊磊蹲下身子，抱著苗俏俏羸弱的身子，忍不住流下了熱淚。

怪不得大夫說妻子身子弱，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母親和妹妹是如此地對待俏俏！

自從父親去世后，家裡只有妹妹是母親的心頭肉，而他這個齊家的唯一的男孩，卻成了李鳳珍的眼中釘。打罵是家常便飯，有時候連最起碼的溫飽也難以維持，而借口就是自己一個人負擔不了兩個孩子的撫養費用。

後來，齊磊的姑姑實在看不下去，將只有八歲的他領回自己家撫養，直到他中學畢業在工廠上班有了工資后，李鳳珍才允許齊磊回到自己的家。

齊磊從小就知道媽媽不喜歡自己，原本他以為，看在妻子豐厚的嫁妝的面子上，愛財如命的李鳳珍不會苛待妻子。

可是，小兩口結婚才不到半年，原本健康開朗的苗俏俏卻在不知不覺間消瘦了下去。

「磊哥，我要搬出去住，我跟婆婆和小芳實在是過不到一起了！」苗俏俏滿臉淚水，緩緩地說出了上一輩子沒有說出口的渴望。

她要帶著齊磊離開那個葬送了他們一生幸福的家，她要把上一世的傷害降到最低，最起碼，她要守護自己本來的幸福。

「可是，我們……能搬去哪裡？」說到房子，齊磊的心裡滿是苦澀。

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民國時期的建築。

以前，那裡是租界區，整條街都是歐洲風格的小洋樓。齊磊的家就是這樣的小樓里的兩間寬敞大房。

當時，商品房少之又少，大家住的幾乎都是公產房，每月只需去房管站象徵性地繳納很少的房租即可。

而所謂的的房本就只是單純的兩頁紙，對於居民而言，他們只有居住權而沒有所有權。但就是這樣，那房本上最重要的，是房子的承租人。

不知道為什麼，齊磊的父親在去世前幾個月，把這兩間房子的承租人，從他自己更換成了齊磊——一個只有八歲的男孩。於是，他們居住的房子，實際上的主人是齊磊，而不是身為母親的李鳳珍。

就是這突然變更的房本，讓李鳳珍對親生兒子恨之入骨。本來對齊磊就很稀薄的母愛，因為小小的房本而徹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