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麗水問心
明亮的光雨晶瑩透亮,微粉中透著桃紅。在空中微一盤旋,紛紛下墜。
繽紛落雨,美不勝收。
這一陣美麗動人的杏花雨中蘊藏殺機,下墜過程中,雨滴顆顆收縮,化作一根根半寸長,牛毛細雨般的微紅晶針。
千絲萬縷,向新山真人飛去。
「新山!『正月梅花傲霜雪,二月杏花滿樹白,三月桃花映綠水,四月薔薇遍籬台』我春明山門下弟子三十年來,年年按照時令採集山陰落花所化瘴氣,煉障成針,一共製成七套飛針。這一套『杏花煙雨』就是其中之一。幫我品鑒一二怎樣?」
「敢不從命!」新山真人笑聲洪亮,滾滾如龍。道袍衣袖一揮。升潮殿里煙塵大起,凝聚在他身前,築起一座土黃色的長牆。
艮離山功法得五行當中火、土兩相。守則不動如山,攻則侵略如火。
山中高手多半擅長兩道之一。
雖說最擅長的只是其中之一,不過對另一道也不會一點不知。
少年時候性情不定,容易衝動,隨著年紀漸長,逐漸變得穩重。此乃人類天性,不容更改。
依照此種天性,艮離山中又發揮出好幾種兼修之法。
有人贊同順其自然,少年朝氣蓬勃,有如烈火,正該修鍊火相真意。年紀漸大,成熟穩重,漸漸懂得厚土之道,正好順勢兼修土相功法。
有人則覺得不然。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
少年練火,中年悟土,看起來順應自然,其實走的卻是人之道。修真路上,理應人法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於是少年時由土行入手,等到日漸沉穩,銳氣日漸消磨,再參悟火之道,彌補銳氣不足。
新山師從崇山,走的卻是艮離山中也少見的第三條道路。完全將火拋開,全身道法,盡在一個土字。
他本就不以劍術見長。看見水碧瑤沒有放出名傳龍山的「春水碧波」,也就沒使用飛劍,只用自身法術抵擋。
沒動手前,新山心中是存著幾分傲氣的。比修行時間,突破真人的先後,他都勝過水碧瑤。
加上功法相剋因素,新山真人自認為佔盡優勢。
普一接觸,也沒有出乎他的預料。什麼煙雨飛針,什麼春波仙子。紛落如雨的杏花晶針和對手的水屬真元在他真元幻化的城垣長牆面前,雖然變化萬千,極盡神妙,卻始終寸進不得。
任爾千變萬化,我自不動如山!
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自豪感,新山真人意氣風發,哈哈一笑聲震屋宇:「看我的『大艮山式』!」說著右腳向前踏上一步,左手一拳打出。看姿勢,像極了最普通的上步沖拳。
土黃色的光芒包裹在拳頭前方,隔著十幾丈遠的雲霖子也感覺到沉重壓力撲面而來,更不用說首當其衝的水碧瑤了。
真正的殺招卻不在於此。
新山的師父崇山,同樣專修土行,守則如長山綿延,攻則如飛石崩落,移山壓頂。這一拳走的其實是崇山拿手路數。
新山真人同樣專精一道,可是五行之說,涵蓋大千。如果按照五份均分,土行一道就應該包括五分之一的天地規則。雖然具體情況萬分複雜,但土行一道博大精深,絕不是只有崇山真人領悟的厚土之道。
如果張焚在此,一定可以看出,新山真人自身的道,竟然和他指點藍元道的「落柰一劍」極為相似。
明面上一拳打出,暗地裡,一道漩渦樣的氣流在四周生成。水碧瑤站立的方寸之地重力驀然增加,想要將她牢牢束縛。
忽然,水碧瑤向他展顏一笑,身形飄忽。
什麼重力,什麼束縛,好像完全失去作用。感覺中,對方真元忽然膨脹,變得蕩漾起來,猶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給新山真人的感覺,好像自己在用手抓沙子。
抓是抓住了,沙粒卻不斷從手指的縫隙中間流失出去。
新山大驚,急忙改弦易轍,已經來不及了!眼見碧光一閃,一口碧綠飛劍從水碧瑤手中出現,流光一閃,看不見飛行過程,好像憑空跳躍一樣,出現在新山面前。137
不是生死相拼,打到這種程度就差不多了,可以說勝負已分。
新山真人臉上陣青真紅,半晌才抱拳道:「『春山隱隱,麗水無形』,貧道甘拜下風!」
「春山隱隱,麗水無形」說的是春明門中,商青娥當年馳名龍山,與同輩真人爭雄的一門絕技。五行理論中說,五行相剋是因為天地之性。「專勝散,故木勝土。實勝虛,故土勝水。」
春明門中,偏偏有一門功法,把散與虛發揮到了極致。忽隱忽現,聚散無常,極難抵擋。正常方式發出的真元,尋常術法布置的屏障,甚至防禦法寶,都擋不住這門功法滲透。
商青娥當年就是把這門絕技練成,融入到御劍中,才得到「春山隱隱,麗水無形」八個字的贊語。
新山真人不是不知,只不過這門功法,商青娥之前,春明門無一人練成;商青娥以後這麼多年,也不見一人掌握。
水碧瑤直到明王拜山前夕,才匆匆宣布金丹大成。
新山嘴上不說,心中其實對春波、雲霖、雨濤等新進真人看低三分。卻沒想到水碧瑤不止早早突破,還練成了春明門這門極難掌握的絕學!
「新山!」看他不太服氣的樣子,崇山真人低喝一聲,轉向水碧瑤,嘆息一聲道:「看見賢侄女的『素女問心功』,就想起令師祖當年……賢侄女的『素女問心功』,已經練到『熔心劫火煉天魔』這一步了吧?」
不止修為比新山高出一截,更兼具旁觀者清的優勢。
在他看來,自己這個徒弟根本不是輸在什麼「春山隱隱,麗水無形」,根本是敗在「素女問心功」上。從新山真人莫名豪情大發開始,就已經落入彀中。
心神被水碧瑤影響,後面就不必說了!
水碧瑤微微斂衽,笑而不答。
崇山真人也不追問,輕笑一聲,道:「既然新山輸給了賢侄女,我們師徒就不多嘴了。不過河淵師弟、苦潮師侄都是碧水一脈,相互之間還是留點情面為好。」
河淵只覺大謬不然,聽到崇山承諾不再干涉,心中還是一陣快意,淤積悶氣散去大半,心情大好,也不跟崇山爭辯,微微躬身道:「弟子這次回來,重點就放在『止息干戈,消弭紛爭』這八個字上。這幾十年,苦心鑽研,將『天河真勁』『兩儀玄冰功』融為一體。今後碧水閣弟子,不分男女,一體修鍊,必將永無爭鬥。」
心中卻神思邈邈,想著入主九環嶼,正式執掌碧水閣以後,自然可以慢慢炮製苦潮一脈勢力,倒不急於一時。
「善!」崇山真人意不在此,自然不在乎河淵真心假意。右手拈鬚,點頭讚許,誇讚河淵幾句。
兩人瞬息間開啟商業互吹模式,變得其樂融融。叫人完全看不出不久之前,雙方還針鋒相對。
雲雷、寧風對視一眼,雙雙看出對方心中的無奈。
今天這事糟就糟在苦潮不在現場。
艮離山對苦潮的支持,原本不如風雷觀堅決,介於兩可之間。
嚴格說來,龍山四派三種態度。刳山宗一邊,風雷觀一邊;剩下的艮離、春明兩派才是一邊。艮離山、春明門雖然偏向不同,卻同樣無可無不可,立場並不堅定。
苦潮要是在場,艮離山師徒二人多少顧及臉面,不能撇脫得這麼輕鬆。現在,卻沒什麼顧忌。
耳朵里聽著崇山商業互吹當中暗示提出,艮離山雖然不再支持苦潮,但是先前聽潮答應的條件,河淵上位仍然不能少;河淵也借著唱和,原則上表示同意。
雲雷、寧風心知,艮離山退出爭鬥已無懸念,聽潮不頂事。
河淵、刳山宗、春明門,除開一個艮離山不會立即站到力挺河淵的立場上,剩下的壓力全部要由風雷觀承擔,不由得暗暗叫苦。
龍山五派大體上總要維持正道宗門的體面,太活潑的跳反做不出來。剛才風雷觀兩人話說的太滿,現在明明知道勝算渺茫,也不得不硬撐到底。
寧風道人向師兄使個眼色,手揮拂塵,上前道:「雲霖師兄,小弟請教師兄高招,還請師兄不吝賜教!」
站在原本碧水閣主脈一邊的,算上聽潮也只有三人。而對方卻有河淵、雲霖、春波、璃浮、雨濤,還有那個雖然是雲霖子的徒弟,戰鬥力一點不差的張焚,以及留在外面,統御王船幫一群妖魔鬼怪的河漢、河湘。
等不到苦潮,憑他們師兄弟,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這麼多人!
他心裡對不知所蹤的苦潮仍舊存有三分希望,期待她不曾出現,是暗中準備什麼可以一舉定乾坤的大招,翻轉局面。這番舉動還有拖延的意思。
「師兄是風雷觀之主,一旦落敗,勢必要影響本觀立場,拖延時間的活,只能我來幹了!」心裡想著,再向雲霖子稽首道:「師兄,請!」
殊不知他對面雲霖子心中也正暗暗著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