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V5 趙凝01
一片金色的樺葉隨陣陣秋風翩然搖落。
「一定是被這戰鼓聲震落的!」我在沉悶的轟鳴中稍稍停下腳步,等待著這片秋葉從自己眼前掠過。
一支利箭悄然而至,挾裹著刺眼的光暈,撕開葉片上耀目的紋理,從我的臉上劃過,沿著血痕鑽進我身後一名舒穆錄部銳兵的眼窩。
在粟靺同袍臨死前發出的嘆息聲中,我縮了縮脖子,讓鐵盔的護頜盡量多給臉部增加一些防護。
「你小子命真大!走得好好的,怎麼就突然停了一步呢?要不是這步停頓,剛剛那箭正好砸在你臉上!然後,暮雨就要哭鼻子了!」伊達渾(犬)的聲音穿過厚重的鐵葉棉護頰,遙遙地傳進我的耳中。
「再也不能靠命大而僥倖存活了!」我再次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步伐。前方不遠處,百餘名死兵推著沉重的盾車緩緩前行,我盡量將自己的身體藏進盾車的遮掩里。
「得活著啊,當初蘇武要是熬不到重歸漢土,死在了北海之濱,又哪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呢?一定要小心!如果真的在這場只屬於粟鞨人的戰爭中作為『大熊』死掉了,那麼我身上趙凝的魂靈又該往何處安放?」
對,沒錯,我就是趙凝!大寧朝金羽衛東北鎮撫司「戍」字隊小旗官趙凝!
當然,在粟鞨人的重重環繞之中,趙凝的命只怕比一隻飛蛾還要短暫......
所以,我現在是輓州正白旗第2甲喇第3牛錄馬甲兵章琥塔·訥辛,內心裡,我一直稱這個粟鞨名字為「大熊」......現在,大熊手持硬弓,於此戰中充當第一陣先鋒銳兵!
至於前面那些推盾車的死兵......正如他們的名字一樣,是用來專門送死的!都是各家的奴隸阿哈,上陣前飽餐三天,頓頓大豬肘子大烙餅,然後才有力氣披上雙層甲胄,再推上由硬木、棉花、獸毛、鐵皮等物壓和而成的盾車。頂著滿天的箭雨掩護銳兵接敵破寨。
如果僥倖當了五次死兵還沒死,那麼,倖存者就會重新獲得自由。
曾經,我也是一名阿哈,不過此時我已經重新獲得了「自由」。按照粟鞨人的新詞,就是被主家「抬旗了」。不過被「抬旗」對於趙凝來說,似乎是更大的枷鎖......
就在一個月前,閑州粟鞨已經和寧公特粟鞨初步完成了整合,形成了一個橫跨蓋馬大山的部落聯盟,名曰:鞔州。
金羽衛在野鶴城所放的那場大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起到了一些效用——新的粟鞨聯盟不僅整整推遲了3年才費勁周章地得已建立,更是讓預期的三家聯盟變成了現在的兩家聯盟,實力較真金家族最初的預期大大地打了折扣。
不過......在這寶貴的三年時光中,大寧朝那緩慢而又遲鈍的官僚系統能夠做出相應的調整,以應付東北邊疆這些由暗流匯聚而成的洶湧波瀾嗎?多半還沒有吧......也許,這就是子曾經所曰的:治大國如烹小鮮?
這樣看來,那晚最大的受益人,應該是在大火中失去父、叔的現任輓州大汗——艾森闕洛·野牛皮......
呵呵,真不想承認......我們在那晚的努力,似乎當真是在為他人裁剪著嫁衣......
呸!怎麼又開始分心亂想了?作為金羽衛的一員,能做的,不能做的,你都已經做了!現在,好好為你自己操心吧!對面營寨里,窩集粟鞨人的箭可不是吃素的!
現在,離窩集人的寨子只有五十多丈遠了,箭雨愈發密集。還好有盾車替我們擋下了來自正前方的大部分威脅......
咚!一枝從頭頂上方拋射而來的箭矢砸在了我的肩上,還好,厚重的披膊將這支凌厲的「梏矢石弩」彈到了一旁。我身上穿的,是遼東邊軍的制式鎧甲,嶄新的布面內,層層相疊的棉花包裹著厚實的甲葉,足有近四十斤重。這種沉重帶給我的,可不僅僅是只存在於心間的踏實。
我撐開手中的硬弓,朝寨牆垛口的方向盲射出一枝羽箭。即使在這場粟鞨人的戰爭中,我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被擊中后若是不反擊,我的心裡就會憋下一口氣......
離弦的羽箭在飄零的黃葉中穿行,與南飛的雁群擦身而過,划著弧線飛向前方那座掩映在五色森林中的大寨子。「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河落日孤城閉......」
范文正公的詞句初讀雖略顯蒼涼寥落,細品卻不乏雄渾豪壯之感。是啊,當年他老人家坐鎮西北邊關,麾下鐵騎雄兵無算,以堂堂之陣與夷狄爭鋒,即使感懷悲秋之句也自然會流露出壯懷激烈之情。
而我此刻卻身處夷狄之中,在一場原本與自己毫無關聯的爭鬥中披堅執銳身接鋒矢,這疆場上的豪情,自然也就無從提起了......
這已經是我第六次參加「打生口」了——在北地以北,打破阿勒錦江沿岸的窩集城寨,殺掉敢於反抗的戰士,將剩餘丁口遷回寧公特領界,或打散混編進各甲喇,或長途跋涉運往閑州。
有時,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奮進的屎殼郎,我眼前的糞球,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天天膨脹著......
關外的土地雖然肥沃,但冬季漫長,加之粟鞨人耕作的效率並不甚高,根本無法集中供養如此眾多的披甲丁口!
而粟鞨人,啊,現在他們有時也自稱是「輓州」人了,仍舊這樣瘋狂地讓自己的身形一天天膨脹,其狼子野心當真是昭然若揭!依我看,用不了五年,粟鞨的兵鋒就會......
「嗷嗷嗷嗷~」遠處的寨門開了,二百餘名揮舞著鐵斧與狼牙棒的窩集人怪叫著沖了出來。我們也隨之快步向前,迅速和死兵們靠攏。
哎,我和我的同伴就像是甩在山水丹青上的一溜墨點,肆意地毀壞著這世間最濃重的秋色。
死兵們迅速將盾車拆解為一面面巨盾,組成了一道鬆散的盾牆,窩集人一邊嚎叫著,一邊將手中簡陋的兵器砸向擋住了他們去路的盾牆。
盾牆后的死兵中,有很多人也曾經是窩集人,但此刻他們正高舉著盾牌,默默地承受著來自昔日同胞的擊打。如果那些正在攻擊盾牆的窩集人於此役中僥倖存活,那麼,下一次就該輪到他們站在盾牌后抵禦攻擊了。
盾牆不能太緊密,因為要給我們這些銳兵留出射箭的空隙。窩集人海獸皮重甲的堅固程度不輸鋼鐵,緊緊包裹著他們的身體,只在眼前留有一線縫隙。
雖然此刻我手中的這張弓力道極大,大到足可以射穿「阿爾獁斯」的面孔,但是,在這個距離上卻仍然難以洞穿窩集人的重甲。
我們的劍矢只有從那道縫隙中射入或者擊中對方的腋窩脖頸等甲片薄弱之處,才能對敵人的性命造成威脅。
所以,我們儘可能地貼近對方,再在對方眼前,拉開硬弓,射出足以致命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