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V4 暮雨03
北國的秋天絢爛而短暫,悠然飛舞的新雪為窗欞外的遠山勾勒出一層清寒的邊際,與鋪滿山巒的五色落葉融為一體,在急促的馬蹄下凌落成塵......
一支獵隊疾馳著向山外衝去,和以往不同,這一次獵隊沒有攜帶任何獵獲,隊中沒有人談笑,焦灼的情緒瀰漫在漢子們的心頭......
暮雨騎著小黑馬跑在隊伍中間,多少帶著些懵懂。
「那東西真就有那麼可怕嗎?」
這個疑問一直困擾著她,幾次想就此向阿瑪詢問,但是看到阿瑪凝重的臉色,她乖乖地選擇了沉默。
這本來是入冬以來的第一次打圍,獵隊於昨天傍晚抵達獵場,大家紮下營寨后早早休息,準備凌晨時分出發圍獵。但是剛睡下沒多大一會,暮雨就被身旁的喧鬧聲吵醒。
「我剛剛好像射中了一頭熊!」輪值守夜的韋赫達大聲喊道。
「好兆頭啊!還沒開始打圍就能獵到熊!」幾名獵手拿起虎槍和弓箭,和韋赫達一起進入林中。
不多時,幾人抬著一個東西回到了營火旁。
「首領!首領!咋辦啊?韋赫達好像惹麻煩了!」
「莫慌!讓我看看。」暮雨阿瑪一邊說一邊走了過去,一眼之下,竟也呆在了那裡。
「究竟是什麼東西?」暮雨也湊到了營火旁。「啊~~~這是......」
一張猙獰的人臉在跳動的火光下忽明忽暗。但是這張臉的主人,身上卻密布著棕紅色的長毛......一枝羽箭插在它的眼角處,射塌了它的面骨......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
幼年時,每當暮雨亂跑亂鬧或闖下禍端,額娘就會說:「再不聽話,就拿你去喂『阿爾獁斯』!」聽大人這樣說,大多數粟鞨嬰孩都會被嚇得連大氣不敢出一聲,但是暮雨卻不以為然,阿爾獁斯,是什麼東西?很可怕嗎?我從來沒見過啊!
但是老輩人卻堅稱,這阿爾獁斯,亦稱人熊,是這大山中最恐怖的生物。即使再強悍的粟鞨戰士,也會在一瞬間被人熊撕成碎片。
章琥塔部甚至有一個傳說,在距離現在並不遙遠的往昔,忽汗海旁的一個小部落在一夜間煙消雲散,殘肢斷體於林間四下散落,帳中的炊煙卻仍舊縷縷升騰......
「人熊的厲害之處,不僅僅在於性子狡猾、陰毒,而是它身上的那身皮毛!」在一個漫長的冬夜裡,老瑪法(爺爺)對圍坐在自己身邊的青年們這樣講道:「人熊的毛皮是最堅固的鎧甲,尋常弓箭根本射不穿它的身體!」
「您之前不是說,人熊的臉上沒有皮毛嗎?射人熊的臉不就可以了嗎?」暮雨笑著說道。
「這娃兒聰明!」老瑪法樂得連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但是人熊也不傻啊,它也曉得自己的臉上沒有保護,因此,人熊有一個辦法......
它會捕捉自己的同類,然後把同類的皮毛活剝了!做成一個面具,然後禍害人時帶在臉上。活剝的皮毛仍舊可以防箭,不過卻扛不住由鐵胎硬功射出的重矢,因此,只要用硬弓在近距離對著它的面門處來上一箭,就可以取走它的性命。
而且,這種由同類皮毛做成的面具,幾年之後就漸漸不那麼靈光了,所以說,人熊要是想強大,就必須不斷捕殺自己的同類......
舒穆錄部的首領就有一件人熊皮毛做成的軟甲,就是年頭有些長了,可防護力仍不比一般的鎖子甲差。
雖然人熊這般強悍,但數量卻因為這個自相殘殺的痼疾而一直不多,千百年來,讓咱粟鞨人打得越來越稀少了......」老瑪法幽幽地嘆了口氣,凝視著窗戶紙外無盡的夜色。
「咱粟鞨人不也是如此嘛,雖然善戰,但這種善戰卻一直被大家用在部族間的自相殘殺上。哎......自我記事起,忽汗海、牡丹烏拉邊的這些部族,就一直互相打來打去的......」暮雨不屑地說道。
老瑪法怔怔地看著暮雨,驚得半晌合不攏嘴巴......
「對,這就是傳說中的阿爾獁斯!」阿瑪的話印證了暮雨的推測。
「不過,這一頭只有五尺多高,是未成年的小人熊,它要是長成年了,能有將近一丈高!」
「我...我也不曉得是這東西啊,我守夜時看見林子里有個毛乎乎的影子一直盯著咱們看,以為是黑瞎子呢!就射了一箭......首領,我是不是闖大禍了?」18歲的韋赫達戰戰兢兢地問道。
暮雨阿瑪拍了拍韋赫達的肩膀。
「不是你的錯,你是守夜的哨兵,大家的性命安危都肩負在你身上,你射這一箭只不過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而且,黑夜裡一箭就能射中要害,韋赫達,你不愧是咱章琥塔部的青年『巴圖魯』!」
見既是自家族叔,又是部族首領的暮雨阿瑪並沒有責怪自己,韋赫達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次的圍,咱們不打了,大家抓緊吃點東西,天亮就回屯子吧!」
「喳!」眾人一同領命。
「韋赫達,你把小人熊臉上的箭拔下來,而後用清水將它身上的血污洗凈,再用樹枝好好地把屍首蓋住。大家把身上多餘的食物都拿出來,放在小人熊身邊......」
「大哥,這麼做有用嗎?」眾人散去后,暮雨聽見青樺二叔拉著阿瑪的胳膊,悄悄地問道。
「應該沒用,老輩人講,阿爾獁斯桀驁陰兀,有仇必報......」
自打獵隊回來后,章琥塔部一直被一種怪異的氛圍所籠罩,每天天光尚早,人們就會早早地回到家中,將圈裡的狗全都放出來散在屯子里。
寨牆上的守衛較平日里足足增加了一倍有餘。這還不算,入夜後,相熟的人家大多會聚在一起,男人們將硬弓放在身邊,喝著煮開的熱山葡萄酒,圍坐在爐火旁輪流守夜,女人和孩子則擠在大炕上早早睡去。
暮雨感覺,面對著可能會到來的報復,大多數族人的期待要多於恐懼,在粟鞨人中,凡是能夠成功獵殺人熊的部落,都將被周圍的部族高看一眼,射出致命一箭的獵手,更將獲得莫大的榮耀!
年輕的漢子們,人人都在躍躍欲試中等待著......
與其他人不同,韋赫達的心中充滿了忐忑,這件事怎麼說都是他惹起來的,雖然首領事後並未對他有過一句責怪與埋怨,但他卻一直擔心那夜自己的魯莽或許會給部落帶來什麼不必要的損失。
可是一連五天,屯落周邊都沒有絲毫的風吹草動,韋赫達漸漸地鬆了一口氣,這天黃昏,他來到了自家的阿哈棚子,悄悄地對一名三十多歲的高鮮女阿哈泉氏耳語了幾句。
這名高鮮女阿哈是韋赫達阿瑪5年前入寇高鮮時劫掠而來的,自從第一眼看見她,韋赫達就感覺這個高鮮女人身上有種不同於粟鞨女人的風韻。
5年中,韋赫達漸漸從一個半大小子長成了章琥塔部最威武的青年戰士,終於,在一個夏夜裡,韋赫達將泉氏扛到蛤蟆河邊的樹林中,在她身上肆意馳騁了一番。
自此之後,二人便時常幽會。按粟鞨風俗,女阿哈如果成功為主家誕下子嗣,就可以免除賤籍。但是韋赫達心中暗想,即使她懷上了他的後代,自己也不打算將其收為側室......
這不僅僅是因為這名高鮮女人足足比他大了十幾歲。他更接受不了的是,自己後代的身上,流有高鮮人孱弱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