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畸形,偽裝
我叫白小喜,我有一個高中自詡的外號——開心。
高中,是我與過去劃分的界線。
小學時,
我很羨慕樂於助人的大哥哥,每天的動力就是遇見他,所以總是傻傻地憧憬他的到來。
他是六年級的孩子王,每天上學都有一群玩伴跟隨。而我呢,也是一個拚命想離他近點的孩子。
「白小喜,你能不能走開點?」這是我最害怕別人說的一句話。因為害怕,我不敢與別人爭搶自己喜歡的東西,只能主動地讓開,不帶有一點猶豫。
當時我是三年級,長得白凈,看起來就是一個好欺負的孩子。但我並不討厭被「欺負」,我認為,或許這是大家願意與我玩的手段吧。
所以每次和別人嬉鬧受了傷,都沒有哭過。
媽媽來學校接我時,總是以為我受了委屈,然後去找班主任訴說。因為年幼,不明白大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媽媽嚴肅與疼愛的眼神告訴我,順應她的話去做。
後來,老師在班上嚴厲地說了這個問題,還把一個班上最鬧的孩子點起來批評與懲罰。於是,後來有一段時間那個同學變得很膽怯,不喜歡和我玩了。
我不知道什麼是殺雞儆猴,但看得出沒人願意「欺負」我,也沒人跟我說「白小喜,你能不能走開點」了。
於是,班上的女生開始霸道起來。而我樂意有孩子陪我玩,也不管性別上的差異。
那時,好像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國旗杆下,我看清了他,是我的同桌,至於叫什麼,我真的不記得了,或許他很不起眼吧。
直到有一天老師點名。
「石燦。」
五年級了,好像在五年級的時候大家才注意到班上還有一個一同學習了三年的孩子,只不過,他要轉走了。
老師很會渲染離別的氛圍,腦子裡對「石燦」沒有印象的女生們哭個稀里嘩啦,那時,石燦彷彿成了我們班的不可剝奪的一部分。
石燦也哭了,沒人問他為什麼哭。老師也以自己豐富的教學經驗判斷——這個孩子一定是對班級有很深的眷戀與不舍。
不是的,一定不是這樣的!我看到了石燦的眼睛裝了什麼,熟悉地如同自己在照鏡子時,看到的另一個我。
我害怕孤獨和寂寞,而石燦不喜歡這個孤獨和寂寞的班級。
石燦從此成為了我的陰影。
國旗杆下還站著一個人,但只有我能看到了。
初中后,我更加地喜歡學校了,因為我需要朋友。
可能因為我長得好看,說話也好聽,大家也願意和我玩。
同學也喜歡拿我和某某女生開玩笑,我知道這只是表面的聯繫而已。
初二時,班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有三個女生失蹤了,當時不少人的猜測都是被拐了。而我卻認為,她們沒事。
那失蹤的三個女生平時與班上的同學沒什麼關係與交往,與外班的交際較多。
我看到過其中一個女生與外班惡名遠揚的男生走在一起,鬧出不少風聲。
也見過她們堵住了低年級的學弟學妹,擺著上位者的姿態,說出奚落的話語。
我沒有繞路,而是假裝沒看到,路過。
「小白,嗨!」
其中一個女生與表面的我有聯繫。
我自然地轉過頭,敷衍地應了一聲。
「別害羞嘛!都老夫老妻了。」
「白小喜,後天是李悅的生日哦。」
「你懂的。」
我看到了被堵住,不知所措的學弟學妹,他們在向我求救嗎?
那幾個女生的聲音如一陣風,吹過後只有涼意。
結尾是我欣然地說出了「了解,各位。」,然後對那些受害者置若罔聞,最後離開。
我是不是太敏感了,或許我想的事情根本不存在呢?
「沒錯!」他出現了,一個願意回答真實的我的朋友——小黑。
「我在害怕什麼?和小學時一樣嗎?」
「差不多吧,你只是害怕,害怕什麼呢?孤獨,還是失去呢?」
「害怕失去吧。」我嘗試著回答自己
「只有這個嗎?」我總覺得好像缺了什麼。
「我只有這個。」他哭了。
我明白了,他的五臟是由害怕塑造的。
我沉默了,當我回過神時,他已經離開了。
失蹤的女孩在三天後一家黑網吧找到,但回來的只有兩個女生,另外一個進了戒毒所。
「你很容易被染黑。」小黑總是刻意與我保持距離,以至於我看不清他。
我面前是一面鏡子,對面是蒼白的少年。
「看出來的。」
「很容易看出來嗎?」
「挺不容易的。」
初中時,我是我們班上的學習委員,我認為這個職務可以和很多人打交道。
但在同學眼裡我不是那種催促同學學習的好學生,而是與他們站在統一戰線與老師作對的兄弟。
有一次,語文老師因為作業完成情況太差,氣了半節課,又罵了半節課。而有一個字寫得很醜的同學被點名批評。
老師把他叫到教室門口,面對他站好,然後把他的作業扔在他面前的地上,破口大罵。
這時,有人起鬨,開始說老師的不對。而我,也主動地站出來與老師作對。
結果是,第二天我們沒上語文課,被班主任叫到操場上整頓。那個時候有人開始反省,又指責那個開始受了委屈,後面跟著起鬨的男生。當所有鍋都背在他頭上時,還是我主動地走過去訓斥他。
「小黑,我好像做錯了很多很多事。」我時常一個人伏在教室外的圍桿上,與小黑說話。
「你沒有做錯。」
小黑在籃球場上打籃球。
「嗯,我沒有做錯。」
「你不過是成為了那個大家都想成為的人,你在大家眼裡是一個很好心,又樂意與他說話的人。」
「而且,敢於說出反對的話語。」
「難道我是想成為這種人嗎?」
「一定是這樣的。」小黑投籃,精確地投進了,「因為你代表了大家。」
然而,後來我知道,我討厭小黑,這個在說謊的人。
初三轉來了一個男生,開始大家因為他古怪的口音嘲笑他。這個人雖然身材高佻,卻活得像一個矮人。
在我們班,他的缺點被無限放大。因為在體育課上身體的不協調,這成了同學奚落的理由;他想試著與同學關係近點,表現出笨拙的嘻哈與難聽的歌聲,這成了同學疏遠的理由;這個男生與一個女生多說了二句話,這成了同學嗤之以鼻的理由。
他曾試過與表面的我打好關係,而我也想可憐他。但是我被他人束縛,一句一句的議論成了一條一條操控我的絲線。
於是,我成了冷暴力的附和者。
我忘不了那一幕,令我嘔吐的一幕。
而那一幕發生在中考前一個星期。
代號為「那個人」的男生終於失去了在這個班生存的條件了。施捨他善心的女生不知何時疏遠了他,流言蜚語在歡聲笑語中穿插,敏感的少年孤獨離開。
「那個人」從此成了我的陰影。
「小黑,你給我滾!」我放棄了成為大家的代表,一起度過最後一個星期,而是選擇了回家複習。
小黑一直跟在我的身後,像一條狗。
「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轉過頭,用祈求的語氣重複剛才的話:「小黑,你給我滾!」
我的心已經出現了一個孔,兩個孔……我唾棄了我的偽裝,我厭惡我的幻想朋友。
「我能再和你說幾句話嗎?」
小黑不舍,但動作卻在加快,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
那時,我看清了他。他有一張可愛的孩子臉,卻帶著少年的孤獨與死氣。
「小黑,我不想成為這種人。」
「真的嗎?」
「是你害了我,小黑。」
「對不起,或許我不該慫恿你成為這種人。」小黑走了,沒有再見,沒有後會有期。
我不想再因為一群人去傷害一個人了,為什麼要聽從別人的意見呢?
小黑最後沒有回來,就像「那個人」。
高中了。
我度過了一個平靜的假期。我還記得中考結束後學校集合的那天,同學們在校服上為逝去的青春塗鴉,留下專屬於自己的印記。我離開家門時,沒有穿校服,校服乾淨地躺在我的床上,展開,彷彿一個透明的人穿著校服躺在床上。
我知道小黑再也不會回來了。我開始想方設法給自己塑造一個新形象——開心。
「開心,一起吃飯嗎?」
「開心,去打球嗎?」
我學會了從不拒絕,只會說好。這樣子過去那個承載他人惡意的白小喜不在了吧?
楊景然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他是一個表面冷漠,內心溫柔的男孩子。我知道他不善於表達自己,但應該和我一樣,是一類人,不去議論與加入的旁觀者。
但沒想到,半年後我才明白,我和他截然不同,很可笑。
楊景然看向我時,也有一模一樣的感受吧。
他走了,我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孤身一人。
他肯定是因為父母離異才表現得和我不一樣,一定是這樣的。
作為班長,我了解很多關於他的信息。
於是,我想幫助楊景然。
他一定是因為家庭問題才變得充滿稜角。
然而,我不懂他為什麼就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呢?為什麼非要用那種傷害人的目光看我呢?為什麼你好像本來就是一個與我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呢?
他一句話也沒說,就從我旁邊離開了。心中還未醞釀好的話語全化為不知緣由的心痛。
那時我認為這件事已經沒必要了,他是什麼人已經沒必要了。我應該開心,讓別人開心,讓別人開心就好。
而我,是一個假開心。
高二時,轉來了很多新同學。其中,有一個女生,漂亮,很有氣質。或許她就是我的高中令人憧憬的校花。
我開始或多或少地關注她。偶爾帶上他人在她面前不經意地與她說笑,假裝很隨意的搭話,掩飾自己對她尚未發芽的好感。
有一天,她被欺負了。
被高二(13)班一群不務正業的男生欺負了。我很生氣,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到了——楊景然,敢於站出來為別人撐腰的他。
暗暗發酵的相思加上畸形的想法,出現了劇烈的化學反應——為之說話的衝動。
「你以為你是誰呀,小白臉?」
「請你把嘴巴放尊重點,我和教導處的王主任關係不一般,自然有本事和你們這群混蛋囂張。」
這句話是一句謊話。
「不就慫蛋一個,找人撐腰也站不直。」話雖惡毒,但對方已經開始收斂自己的動作和驕縱的脾氣。
「你們的行為令人唾棄,一群敗類。敢幹出這種事,是不是忘了校規和處分呢?」
怒火中燒的是我。
「喲,別以為有王主任我會怕你。聽說楊景然那瘋子在你們班,難怪他會和我們走在一起,原來是有這麼一個剛正不阿的人物呢!」
「別拿楊景然來說我!」
畸形的想法暴露了。
「他不過是一個受過傷就輕易墮落的懦夫。他這種無法融入別人的孤僻傢伙,和我有什麼關係!?」
潘一昊趕到了,也聽完了我的話。
「切,別太囂張了!我要是楊景然,一定會打死你的!」方皓上前拽住了我的衣領,但我表現得絲毫不畏懼,因為對方會顧及我的假身份。
「哼,你們和楊景然一樣,都是在浪費生命,沒有前途的渣渣!」
說完后,我發現自己眼眶有盈滿的感覺——我要哭了。
為什麼呢?已經沒人能回答我的心聲了。
「別TMD瞧不起人!」
方皓長舒一口氣,沒有再看我,離開了。
「如果我是楊景然,一定會揍你。」潘一昊也走了。
他們都不懂!
配角一個一個地下台,燈光師將昏暗的燈光打在遠處。
那裡有一個人。
我的眼睛被懦弱與假意的淚水模糊。我看不清了,一點也看不清。
他站在那兒看了我幾秒,然後在我還沒看清時,就走了。
我才是一個怪人吧!
楊景然,對不起。
一直以來都是我在以自己狹義的認識來武斷你的感受與處境。
那天下午,
當楊景然離開教室時,我閉上了剛剛張開的嘴,注視越走越遠的楊景然,我的對不起或許只是一種可笑的說辭吧。
事情似乎以緘默為結果而深埋。
高三,開學第二個星期。
我與楊景然出現了新的矛盾。
「楊景然,你能不能好好學習?」我難得地路過他時說了一句話,但對方在玩手機,沒有理我。
那天,我有種燥熱與仇意的感覺。
有人給了我一些照片,關於楊景然作惡的照片。
原來你就是如此陰暗嗎?
原來你根本就是一個惡人嗎?
原來你辜負了我的懺悔嗎?
楊景然也爆發了。
哼,本來就是一個桀驁不馴的混混。楊景然與我廝打,但我一直處於劣勢。
「楊景然,住手!」
那個我暗戀的女生說話了,但我發現她生氣的姿態只屬於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楊景然。
因為害怕與膽怯,我疏遠了她。夏可似乎被人誣陷,班上的女生與她發生了矛盾。一方委屈,一方沉默。沉默的一方自然而然地被推上了斷頭台。
我的糾結與猶豫變成了無情與不解,誰又知道那是我對你不安的表現呢?
教室的爭吵聲又響起了,令人反胃。夏可離開了教室。
於是,楊景然起身衝過來將我推開,沒有徵兆。
「楊景然,你不過是一個沒有前途的混混!」
我在發泄自己的負面情緒,毫無保留地釋放。
「沒錯!」楊景然注視著我,怒火中燒。
少年的惡,與世界格格不入。
果然如此,原來世界沒有我想的那麼美好。在做出這個決定時,我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我要讓所有人都明白,都知道楊景然是一個惡人。
我曾經與小黑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我:為什麼世界如此殘忍?
小黑:因為有對立的弱小與強大,且互相知道對方。弱小因看到強大而希冀與渴望強大。但強大的慾望如海市蜃樓一次一次磨滅與萌生。於是,弱小的人認為世界很殘忍。
我:小黑,你是在用殘忍的說法掩蓋真實的想法嗎?
小黑:被你發現了。
我:弱小和強大並不重要。人是群居動物,有渴求同類的本能,所以「特殊」的人在相對「普通」的人群中,就會覺得世界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