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徐老夫人見著不由得暗贊,宋閣老這求了多年才求來的孩子確是姿容過人,怪不得一直藏著,那什麽髮妻早逝,女兒沒女性長輩帶著出去應酬的話恐怕都是假的,只是不願讓人見到小姑娘起別的心思,還早早給小姑娘定了親。
想到這裡,徐老夫人神色就有幾分古怪。
她沒有記錯的話,初寧是今年年頭定的親,對象是督察院陳都御史的嫡子,宋閣老出了事,怎麽也不見陳家人,反倒是她小兒子為收留小姑娘的事奔波?就算宋家其他幾兄弟混帳,陳家這做都御史的難道也不怕被人蔘一本,說他們陳家無情無義?
徐老夫人思緒轉了一圈,很快又把這些事丟到腦後,給初寧指了桌上的攢盒,「知道你今兒來,但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麽,就讓人先準備了十樣小點心和糖果。我讓林嬤嬤帶你凈手去,你也好坐下來吃些東西,我們再接著說話。」
初寧這才轉著眼珠子去打量這屋子,屋裡傢具皆是楠木打造而成,老人家坐的是嵌大理石雕壽桃的矮榻,兩邊各放了一人高的粉彩大花瓶,擺設簡單不算華貴,甚至可以說一板一眼,像學堂一般嚴肅。
初寧微微一怔,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用學堂來形容徐老夫人的屋子,但是老人家說的攢盒裡放著窩絲糖、果脯一類的小吃食,都是小姑娘愛吃的。
她感激地給老人道謝,林嬤嬤已從邊上走過來,笑著和她介紹自己,領著她到西次間去凈手凈面。
「是個好孩子,就怕家裡不能跟她原先的家相比,怕她不習慣受了委屈,又不敢說。」徐老夫人放低了聲音,和喝茶的小兒子說話,不過一面就看出初寧性子較為內向。
徐硯知母親眼光毒辣,也不瞞她,把宋大老爺要送初寧進牢里的事說了,「……初寧卻護著自家丫鬟和宋大講條件,就是外頭那個叫汐楠的,而且在回來的路上,還要讓兒子將她送到牢里去。她看著嬌柔,年歲小,心裡可不糊塗,也是個有主意的。娘不必太過憂慮,我們越待她小心翼翼,恐怕她心裡才更不好過。」
徐老夫人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罵了宋大老爺一句冷血,又說道:「你向來也是個有主見的,宋閣老原先對你有恩,這樣一個小姑娘連親人都無法依靠,淪落外頭確實也可憐,你收留她是沒有錯。但外頭傳你的那些話,你是不是要辯解個一兩句?」
「您怎麽知道了。」徐硯才說一句,就想起一個人來,「是吳懷慎那廝到您跟前嚼舌根了?」
「吳世子哪有這空跑我這來嚼舌根,人家可是關心你,急得直讓我勸你。你如今也在朝為官,名聲自然是重要的,難道就任那些人誣衊你?」
誣衊?聽到這兩字,徐硯似嘲諷地笑了笑,「也不盡然是誣衊。」
「你這話什麽意思?」
「此事說來話長,您只要知道這裡頭有宋閣老的吩咐就成,所以他們也不算誣衊兒子。」
徐老夫人聽得更為驚訝了,心頭直跳,什麽叫宋閣老吩咐的,難道還有讓別人去告自己狀的人嗎?
「那你這事要怎麽辦,吳世子說連太子那裡都因此對你頗有不滿!」外人都道宋霖對兒子有提攜之恩,她怎麽可能不擔心兒子要被蓋上個忘恩負義的名聲。
相較於老人家的緊張,徐硯十分淡然地笑,「這事兒子也不會聽之任之,外頭凈是些風言風語,吳懷慎如今還在兒子書房呢。兒子一會兒就去聽聽他的高見。」
「你怕是想趕人走差不多。」徐老夫人又瞪他一眼,「你可有打聽陳家的動靜,年初與初寧丫頭訂親那個陳都御史家。」
兒子不願說,她也不再糾結在這話題上,兒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問多了,只怕是要嫌她羅嗦煩人。
母親轉到這話題上,徐硯略思索才說:「陳家若是想做什麽,肯定會來人,暫且不提,不管以後陳家如何做,我既應下宋兄看護好他唯一骨血,已諾必誠。」
在宋霖出事後,陳家就一直縮著,什麽御史風骨,陳家恐怕也是個趨炎附勢的,他也不明白好好的,怎麽宋霖突然就和陳家結了親。
徐老夫人還想說什麽,初寧已由著林嬤嬤領著出來,母子倆就打住了話,注意力都轉到小姑娘身上。
初寧乖巧地坐到邊上,徐老夫人笑著讓她拿喜歡的點心吃,問她平時在家中的各項習慣,她條理清晰一一說來,既不隱瞞自己的喜好,也不為逢迎討好而客套,有什麽說什麽。
徐老夫人聽得眯眼直笑,她就喜歡這樣明朗俐落的小姑娘,心思簡單,一切都放到明面上。
徐硯見初寧已經能很好的和母親相處,心中一松,要起身告退,準備去書房見吳懷慎。
哪知這才站起身,小姑娘盈盈的目光就望了過來,清澈眼眸里寫滿「你要去哪裡」的慌亂,徐硯便想起剛才在宋大老爺家見到她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被人拋棄的小可憐樣。
其實她在這陌生的環境里還是有害怕的吧,畢竟才十一歲,這裡誰都不識得,他恐怕是她最熟悉的一個。
他轉身的腳步頓了頓,實在承受不了這種目光,好像自己正在做什麽壞事一樣。
徐硯最後無奈地朝還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小姑娘說:「初寧,徐三叔去見個朋友,一會再回來陪你用午飯。」
初寧望著他的一雙眼眸彎了彎,朝他露出歡喜的笑,流露出再明顯不過的依賴。
徐硯也笑了笑,終於轉身離開,跨過門檻就頭疼了。
他有些不知道拿這半大的姑娘怎麽辦才好了,他畢竟是個男子,初寧再依賴他,他也不可能像母親那樣給到無微不至的照顧,他也不懂得怎麽養一個小姑娘。
而且小姑娘該放他娘親身邊教養才比較好吧,或者他該狠狠心,讓小姑娘先和娘親熟悉起來?
可是念頭才起,就莫名感到愧疚,腦海里又是初寧那雙會說話的杏眼。
徐硯想著,忽地想到吳懷慎,他有個千嬌百寵的妹妹,常常跟在他身後,也是被養得嬌滴滴的,也許養妹妹和養這麽一個小姑娘差不多?
他於是加快了腳步往書房走去。
吳懷慎在書房等了許久,終於聽到了徐硯進來的腳步聲,上前就要繼續跟他理論稱呼佔便宜一事。
「徐嘉珩,你跟我說清楚,憑什麽喊哥哥!」
「吳懷慎,你家那個妹妹你都是怎麽寵著的。」
吳懷慎無語,這是什麽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第三章難得溫柔顧小輩】
「零嘴、珠花、簪子、漂亮衣裳?」
徐硯硬頂著好友促狹的目光,打聽吳家都是怎麽養姑娘的,此時語調嚴肅的重複剛剛對方說的話。
吳懷慎見他一臉認真,更是笑得壞心眼,狹長的鳳眼都要眯成一條縫了,偏偏語氣還十分坦然,很有權威,「對啊,小姑娘不都喜歡這些,我只要買了這些東西回家,我那嫡妹都歡喜得直笑。當然,平時有空陪她釣魚、游湖,再帶她到街上轉轉,就更高興了。」
還要帶著上街?徐硯聽得更是一臉沉吟,他似乎沒聽說兄長帶侄女們上過街。
吳懷慎見他居然還認真地去思考,差點沒忍住要笑出聲。
要是徐嘉珩真的把宋小丫頭帶上街,京城裡得很多人要驚掉下巴,想著向來獨來獨往的徐三老爺是怎麽了啊,光是想像那情景就有趣極了。
吳懷慎收了收嘴角的笑,沉聲說:「嘉珩,宋家剛出了事,小丫頭心裡不知道怎麽難過,你帶她去散散心肯定沒錯。」
似乎是有那麽些道理,徐硯也不糾結這些了,從太師椅起身,走到案桌後,挽了衣袖磨墨。
吳懷慎看得起勁也蹭了前去,心想這廝該不會認真到要寫下來吧,宋小丫頭居然讓他這樣上心。
「你把剛才說的都寫下來。」
吳懷慎抱著看熱鬧的心,冷不防手裡就被塞了枝筆,差點就要跳起來,「我、我寫?」
徐硯朝他微微一笑,甚是溫潤,「你說的不是你寫誰寫?萬一有漏的呢?」
「徐嘉珩!你真是……小爺我一字不值千金,百兩銀子還能換到的!你居然讓我寫這個!」
「給你兩百兩。」
吳懷慎險些要被氣吐血,這人嘴怎麽那麽毒!他堂堂忠勤伯世子,要落魄到賣字為生嗎,誰稀罕區區兩百兩!
「你不寫,莫不是說的都是信口胡謅,怕寫下了,反倒成了你戲弄我的證據?」徐硯見他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又是微微一笑,眸光卻銳利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