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徐硯哪裡會讓她走,他抬手摸摸她的發,「就在這兒將就一晚,睡吧。外頭風涼,受不得這樣的折騰。」
初寧一想到汐楠那一句「姑娘長大了,可以嫁如意郎君了」,心又忍不住怦怦亂跳。
所以,徐三叔也明白了吧?
她抿了抿唇,靦腆地笑了。
徐硯見她笑,有些捉摸不透,她怎麽突然又高興起來了?
等到初寧再睡下,徐硯發現自己睡不著了,便披著鶴氅到甲板上透透氣。
齊圳精神也很好,站在甲板上,雙眼十分有神,盯著河面。
「在看什麽?」徐硯來到他身後問道。
齊圳聞言轉身,回道:「三老爺,您還記得當年您撈起我的事嗎?」
「自然。」
「剛才先前的兄弟偷偷圍過來,和我打了個招呼。」
齊圳其實出身不算差,還抗過倭寇,後來因為一些事情落草成寇,倒不幹傷天害理、欺負百姓的事,就是和官家不對盤。
徐硯知道一些,也有一些不知道,不過沒多問。聽到他說兄弟,明白是以前跟著他的那些人,便笑道:「怪不得你高興。」
「三老爺,沒有您,我和兄弟們估計都要白死了。現在他們在水道上做生意,也全靠三老爺您,他們一直感激三老爺的。」
徐硯直言道:「我沒你們說的那麽好,救你們,是為利。」
齊圳嘿嘿一笑,也不點破。三老爺總讓人覺得他心腸冷硬,說話有時還叫人難堪,可真性情如何,相處久了的人都知道。
接著齊圳神色一斂,鄭重地道:「三老爺,他們來還有一事,說有人在半途就跟著我們,不過沒有別的行動,如今他們也盯著那些人,一有消息就會告訴我們,您且放寬心,在這水裡,有我們,誰也翻不起浪來。」
徐硯攏了攏袖子,沒有說話。
正值深冬,徐硯一行人越往北走越寒冷,走過一半路程,還遇著了一趟風雪,河面雖未結冰,卻也難行了許多。
初寧聽到外頭下雪了,一改往日畏寒的樣子,居然穿著披風跑出去看雪。
徐硯得知她去了甲板上,也跟了出去,就見她披風紅艷,膚若白瓷,宛如一株紅梅綻放在滿天風雪中。
他陪她賞過雪後,回到船艙里,鬼使神差作了那麽一幅畫。
佳人的裙裾在雪中飛舞,身量纖細,側頭笑得傾城,眉宇間卻不是她如今青澀的樣子,是他夢裡她的相貌,小姑娘長大後的容貌。
等徐硯在她唇上點了硃砂,才終於回神,望著一時輕狂之作,不禁搖頭失笑。
自打上回小姑娘癸水到來,她似乎是真懂得害羞了,再也沒有做出賴在他艙房裡的事,頂多是白日纏著他說話,但即便如此,她也坐得規規矩矩,離得甚遠。
往日黏人的小姑娘一下子變得疏離,徐硯緩了幾天才適應,心情說不出的微妙。
他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這麽患得患失的一天。
齊圳在這時敲門,給他帶來前些天突發事情的後續。
「那天晚上確實有兩撥人幫我們清了一窩老鼠,一撥是我們的人,另一撥並不熟悉,但水上功夫極好,即便是在搖晃的小舟上,下盤穩健,絕對是長期在與江海打交道。」
這是三天前兇險的意外,有人在半夜趁他們停靠渡口的時候想來鑿船,齊圳讓人一路暗中相送,自然早有發現,但沒想到來人比他們想得厲害,發現事敗竟想放火燒船,是另一撥人及時湧上來,才沒讓他們得逞。
即便在渡口,一旦失火,再被圍攻,到時掉進水裡,也是會死得不明不白。
那些人就是來要命的!
徐硯早知道這趟回京不會平靜,但對方的決心超出他的預料。
「你們沒查出來那撥人是誰,對吧?」
齊圳點點頭。
「要作惡的也沒有能追查的痕迹。」
齊圳再度點點頭,神色有幾分自責,明明做好準備,結果還是一個活口也沒抓到。
徐硯就不問了,視線又落在自己的畫作上,指尖輕輕撫過那張嬌媚的面容。「等等吧,會有人來自己認的。」
齊圳不明所以,覺得自家三老爺說得怪了,難道那人還要挾恩圖報不成?
如果是這樣,他們又失職一回,叫三老爺陷入別的苦惱了。
齊圳越發自責,也覺得面上無光,想當年他稱霸江河的時候,哪裡失手過……哦不,也失手過,被三老爺撈起來了。
晚上停靠之後,徐硯讓人尋來紅泥小火爐,和小姑娘圍在桌邊吃古董羹。
所謂的古董羹,是因為以鮮湯為底,或用羊湯為底,置一應肉類,不拘雞鴨魚羊,再配上能尋得的蔬菜或菇類,在水沸時投食入鍋,會發出咕咚的聲音,以此得名。
以前兩人在杭州也吃的,但如今在船上,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徐硯今兒還給自己備了酒,不時淺酌,難得盡興。
那批人動了手,又失敗了,這一路上基本上不會再遇到問題。這種事,一次就打草驚蛇,算計的人只會更謹慎,寧可在京城裡等著他,所以他才這般放鬆。
初寧見他喝得興起,聞著酒香也有些饞。
她喝過花釀,喝過黃酒,但是真正的燒刀子還沒嘗過。
於是,她趁徐硯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用乾凈的小調羹沾他的酒杯,放在嘴裡一含,當即整張臉都紅了,還被灼辣的酒液嗆得咳了起來。
徐硯忙給她倒水,正奇怪怎麽回事,在她呼氣間就聞到淡淡的酒香。
燒刀子可不是一般低濃度的酒,沾上一丁點都能聞出味來。
他低頭就看到翻倒在桌上的小調羹,哪裡還不明白,簡直哭笑不得,她倒是有好奇心。
「想喝?」徐硯笑笑地問她。
初寧張著紅唇,眼裡閃著被嗆出來的淚花,拚命搖頭。
不喝了,一點也不好喝!
他看著她張著唇,突然起了壞心,用筷子沾了一滴,沾到她唇上。
初寧都傻了,忙又端水喝,結果唇上的酒和著水,又到嘴裡了。
還好只是一滴,滋味不像剛才那樣沖,卻也叫她嫌棄得直吐舌頭。
徐硯哈哈大笑,大手揉著她的發。
初寧氣得直瞪他,很快又跟著笑,笑得撐不住,就往他身邊靠。
徐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挪了椅子,離她連半拳距離都沒有,倚著他的小姑娘根本沒發現不對,像只懶貓兒一樣貼著他許久。
到了就寢時,正準備歇下的齊圳突然被擊打窗戶的聲音驚動,警惕的開窗後,發現一支羽箭插在上頭,箭身還綁了信,寫著「徐嘉珩親啟」。
齊圳連披風都顧不上穿,直接就找到徐硯那去。
徐硯就著火燭拆開信看了眼,上面只寫著「三皇子」,而落款是「卷宗」兩字。
卷宗可不是什麽人名,是暗號。
「吳沐川送來的。」徐硯把信給齊圳看。
齊圳一看,臉色變了,「好端端的,三皇子怎麽又要針對您?」
「也不是無的放矢。吳沐川拿卷宗威脅我,顯然身後還有人,又用對付上任主事的辦法,想把我推進泥潭。再有,我們離京前,可是威脅了陳同濟和三皇子一把,讓他們不敢動宋霖。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兩個還沒想明白,送那頁帳目我嫌疑最大,也實在不用混了。而吳沐川如今送這信來,是因為我反手將了他一軍,跟他說我查到了倭寇襲城的真相,勸他棄暗投明。」
樁樁件件說來,再明白不過了。
齊圳神色有幾分古怪,「所以吳沐川是三皇子的人,現在真的要轉投太子殿下了?」隨即他又想到一事,問道:「三老爺,您什麽時候又查到倭寇襲城的事了,您不是讓我別再探了?」
徐硯懶懶地向後靠進著椅背,很不要臉地說:「沒查啊,誆他的呢。」
齊圳被自己的唾沫嗆著了。
誆……誆的?吳沐川要是知道自己被誆了,賠了夫人又折兵,豈不是要吐一口老血?
徐硯知道吳沐川不過是在一方當霸王久了,不想再牽扯到京城奪嫡的事情來。畢竟太子不是個傻的,三皇子幾回都沒能撼動他的地位分毫,是人都會掂量,何況是不甘心受三皇子驅使的吳沐川。
所以,他這回運氣也佔了大部分。
有了吳沐川送來的消息,徐硯對回到京城是什麽個局面,大概也有數了。
左右三皇子還是想清了宋霖一黨的勢力。
於是接下來幾天,徐硯都在認真梳理小姑娘給自己的名單,思考三皇子會如何再對自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