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到用完飯,徐老夫人留眾人又說了會兒話,便吩咐徐硯早些回去歇著。
眾人都從碧桐院退了出來,徐硯仍舊與初寧一道,送她回暮思院。
院子也早早有人打掃好,還是以前伺候初寧的那些下人。
初寧進到院子,見著圍上來問好的眾人,笑著叫汐楠打賞。
徐硯見她今晚挺自在的,也許是因為任氏憋了一晚上,沒敢說什麽,還有徐立軒也沒敢表現出異樣來,但他知道,這些不過都是假象,能堅持一天,堅持不了十天。
他把小姑娘送進屋子裡,打發汐楠和綠裳到一邊,單獨和她說話,「明兒就二十九了,我們恐怕要在這裡過年,我們住上幾天,我也好去看看青柳衚衕的宅子整理得如何,把缺的東西都補上,等到過去住時,才不至於有缺漏。」
初寧一聽,才想起來兩人先前說要住到外頭去的,接著她又想到頭髮已全白的徐老夫人,還有徐老夫人見到徐硯時的神色,她揪住了他的袖子,搖了搖頭。
「徐三叔,我們不去青柳衚衕了好不好?我們就在這裡住著,我捨不得老夫人。」
徐硯本還疑惑著她怎麽突然又不願意去了,聽到她提到自己的母親,這一瞬,竟是心頭一顫。
小姑娘是為了他要留下,因為不想見到他母親難過,和怕他在母親跟前難交代吧。
一股暖意自他心頭流淌,傳到四肢。
他難得不能自持地將她擁到懷裡,「卿卿,你怎麽那麽好?」
初寧突然被他抱個滿懷,竟是有些緊張。
很快,徐硯又將她放開了,對她無比憐惜地道:「可是,我不能叫你覺得委屈。」
初寧垂眸想了想,她並不覺得有什麽委屈的,徐硯處處為她著想,她為他著想一回又怎麽能叫委屈呢?
小姑娘搖搖頭,無比認真的說:「徐三叔,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不委屈。」
徐硯沉默地看著她,雙手輕輕捧起她的臉,因為她的溫柔相待悸動又衝動。他微微低了頭,內心的喜歡險些要化作衝動衝出口。
可當手指撫過她嫣紅的唇,他又冷靜了,在她清亮的目光下,再一次落荒而逃。
安成長公主耳目靈敏,臘月二十九這日就派了侍女到徐家,要接小姑娘過府說話,順帶還點了徐硯的名。
任氏一同在碧桐院,看著長公主府的侍女待初寧恭敬有加,十分不是滋味。
一個小丫頭,怎麽就能入了長公主的眼?就因為有一個和長公主不清不楚的爹?
想著,任氏又有幾分不屑,一低頭,拿帕子遮去嘴角帶著惡意的冷笑。
徐老夫人又派人去將徐硯喊來,目送兩人出了院子。兩人並肩而行,小姑娘還側頭甜甜笑著說什麽,她看不見兒子的神色,卻能從他小心翼翼扶著小姑娘邁出門檻的舉動,看出其中藏了多少柔情。
徐老夫人閉了閉眼,也不知道是迎面的陽光刺目,還是那一對居然無比相配的身影刺目。她捻著手中的串珠,良久沒說話,就連長媳告退也沒搭理。
任氏莫名其妙有種被嫌棄的感覺,回到屋裡又跟自己的陪嫁嬤嬤倒了一頓苦水。
初寧在去長公主府的路上十分高興,不時拿出小鏡子確定自己的妝容。
徐硯看得好笑,小姑娘天生麗質,嬌嬌一張芙蓉面,怎麽看都是好看的。
在初寧拿出胭脂的時候,他心念一動,想到她昨天拉著自己袖子說不住到青柳衚衕的貼心,手掌便伸了過去。
「徐三叔?」
初寧見他拿了自己的胭脂盒,盈盈眼眸深處儘是疑惑。
徐硯朝她微微一笑,眉目溫柔似遠山輪廓,下一瞬,初寧就見他以食指沾了胭脂,輕輕往她唇上點了點。
他的指尖彷佛帶了火種,輕輕一撫,就讓她全身都發熱。
偏他還盯著她細細端詳,彷佛是在看一幅完美的畫作,嘴角滿意地翹著。
初寧忙把胭脂盒搶回來,重新放回腰間的小荷包里,鏡子也不敢照了。她知道自己照不照,一張臉肯定都紅若晚霞,都燙得能在上頭烙餅了。
徐硯從頭至尾都沒有說話,神色溫柔,星目落滿笑意,正是這樣,反倒讓人覺得更加曖昧。
初寧扭捏了一下,看到他食指上殘留的胭脂,拿出帕子替他擦了,一邊還心虛的解釋道:「叫人看著,還不知道要怎麽以為呢!」
能怎麽以為?徐硯莞爾,心情愉悅。
這一鬧,初寧也不再跟徐硯說話了,馬車裡的氛圍變得微妙,直到長公主府到了,兩人分別下車,這才恢復了平常。
長公主府一如既往的奢華精緻。前兒下的雪還未化,掃堆在花圃邊,花圃灌木長青,兩兩相映居然有種奇異的美感,就像跨越了兩季,美得極端。
安成長公主直接在前院見兩人,看到水靈靈的小姑娘,一個沒忍住,上前把人摟到了懷裡。
初寧被香風撲面,溫熱的身子還圈著她,鬧得暈乎乎的,連行禮都忘記了。
徐硯慣來不顯露心緒,溫文儒雅地朝安成長公主揖一禮,客隨主便,也不推辭,依言落坐。
他坐下後,安成長公主也沒搭理他,而是拉著小姑娘問路上的情況,心疼她奔波。
安成長公主一直都對她這麽熱情,初寧一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兩年不見,生疏了一些。慢慢的,就又放開了,小姑娘清甜的嗓音在廳堂里迴響,話越說越多,小嘴都要關不住。
安成長公主笑意就沒落下,憐惜地摸摸她的臉,摸摸她的發,又帶著她轉圈圈,打量她的身形身量。這種寵愛,真跟見著女兒一樣。
兩人說了兩刻鐘的話,安成長公主似想起什麽來,拉著小姑娘的手說:「我著人給你做了好幾套衣裳,本來是想送到杭州去的,結果在宮裡聽到你徐三叔會回京,想著你也要回來的,就先留在這兒。你趕緊去試試,要是不合適,我今兒讓府里的綉娘再改改,明兒除夕正好穿新衣。」
小姑娘哪個不愛美,聽到新衣裳新首飾都是歡喜的,初寧也忍不住笑,跟著前來的侍女到後邊去試衣裳。
徐硯知道這才進入了正題,便將手上的茶盞放到桌子上,一副聆聽的模樣。
安成長公主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抿唇一笑,直指重點,「這兩年辛苦徐大人了,要為差務繁忙,還得照顧初寧。不過徐大人也了解魏家了吧?」
開口便是小姑娘的外祖家,其中深意不點透也叫人再明白不過。
徐硯微微一笑,並不避諱,「該了解的,確實了解了。」說著,他站起身,給安成長公主遞上兩封信。
一封是封好口的,上面寫著「父親大人親啟」,一封是沒封口的,上面並未寫明收信人。
安成長公主一絲猶豫也沒有,直接打開未封的信,粗略看了幾眼,旋即一拍案桌,「徐硯,你倒是大膽,什麽都敢猜想!」
「下官不但大膽猜想,也敢大膽的當長公主的面相問,長公主究竟是不是卿卿的生母?」
「混說!」安成長公主又斥了一聲。
徐硯就笑了。
安成長公主這才意識到不對。
剛才他已經說了,對魏家再了解不過,那就是知道了初寧生母的身世,又怎麽會再懷疑自己是小姑娘的生母?
他這是變相地再詐她一次,徹底去掉心裡的懷疑。
安成長公主神色幾變,然後冷哼道:「就不喜歡你們文官這些彎彎繞繞的腸子,果然你能和宋霖成為好友,不是沒有道理的。」
徐硯是首回聽到安成長公主提起宋霖,先前一次見面,她彷佛當沒有這個人存在。
看來,兩人間還是發生過什麽,但這於他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姑娘。
「是徐某人入不得長公主的眼,有長公主這樣一句話,下官就放心了,那封信長公主儘管著人送到川地吧。」
「你真是好大膽子,居然還敢將我當信使用!」
徐硯不反駁,只是從容微笑,看得安成長公主氣悶,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錯覺。
這人去了杭州兩年,本事又長進了。
「魏家老太太去鬧的事情我知道了,一直很擔心初寧,但你將她護得很好,倒是我,無法為她做什麽。」安成長公主氣過後,長長一嘆,「說起來,我這表姨母,甚至是我皇兄,都虧欠她們母女。若不是她嫁到京城來,我們恐怕都不會知道她的存在。
「宋霖讓我討厭那麽久,總算也有個討喜的地方了,謝謝他娶了初寧的母親,叫我知道姑母還有這麽一個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