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棋子
在黑眼餐廳吃好喝好休息好的利奧，總算要回家去了。時間，剛過九點。
大家早就吃完飯，各回各家了吧？也應該從老頭那裡，聽說那些事了吧？利奧幾乎能想到他們的反應：同情，鼓勵，安慰。但這些並不是他想要的。
站在公寓樓下，利奧仰望著樓上每一個發光的窗戶，心裡想著該怎麼答對夥伴們。邊想邊爬樓。
這間老式公寓，每層都有一條走廊，與樓梯相連，房間都挨個排在走廊的一側。利奧的房間被阿克亞和露娜家夾在中間，要想進去，就一定會從露娜家門前走過。
偏偏這個時候，露娜家開著門。
莫非是忘關門了？有可能。露娜除了工作的事，什麼都迷迷糊糊的，塔琳妮看起來跟露娜差不多，加上今天一群人來吃飯，忙著忙著，說不定就忘了。
他走過去要關門，這才發現自己想多了。
露娜就在門口晃悠，在利奧出現的同時，捉住了他的手。
「才回來？」
利奧抽回手：「你不會一直等我吧？」
「等的就是你。」露娜敲著利奧的腦門說。
「打電話不好么？」
「誰知道你心情怎麼樣呀？現在好多了？」
「嗯。其他人呢？」
「都回去了，塔琳妮今天特別累，已經睡下了。」
「哦。」
隨口答應一聲，利奧也要回家，露娜連忙拽住他。
「不介意聊聊吧？」
利奧從來沒有閑聊的愛好，他的時間全用來玩遊戲上了，但今天或許可以破個例。
即使這裡距離市中心有些遠，也不妨礙兩人拄著走廊圍欄，看著附近的燈火闌珊。今晚的氣溫正合適，空氣中有些許涼意，但仍允許人們穿著薄衣，在路上舒服地散步。
一陣愜意的風吹來，露娜不禁撩了下頭髮，深呼吸。
「這小風吹的。」她笑著說。
「你想問我什麼？」利奧直截了當，他想早點聊完好回去睡覺。
「我想說，你做的沒錯。」
利奧不由得扭頭看了她一眼，不敢相信這話能從露娜嘴裡說出來。
「你也這麼想？」
「以前的我，肯定不會這麼想。但現在，我覺得很多事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不管怎樣，先聽別人解釋很重要。」
現在的露娜，大概明白阿萊克斯那個時候的心情了。如果那時，自己不一味否定阿萊克斯，而是細細聽他的理由，或許能早點知道卡文迪許變奇怪的原因吧。
她不想再當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獃子，特別是知道了利奧的過去，不管怎樣，還是先肯定一下再說。
露娜可能沒想到，這恰恰是利奧最想聽的話。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那，謝了。」
「呵呵，能聽你一句謝可真走運。」
「那還真是抱歉了。」
兩人相視一笑，氣氛逐漸緩和下去。
然後，露娜問了她很想知道的一件事。
「利奧對父親有什麼印象呢？」
利奧想了想，卻想不出來多少，也難怪，自從去了南聯盟以後，他能見到哈利的次數屈指可數。
「沒太多印象，也是個隨性的人，比你那個嚴厲的爹溫和多了。」
「比我爸溫和，可不算溫和哦。」露娜搖著手指頭說。
「最起碼他沒逼著我做什麼。」
「去風林院也不算？」
「不算。」利奧答得很乾脆，「因為他只是提個建議，然後我同意了。」
「為什麼要把你送去南聯盟呢？」
利奧拄著下巴，望著樓下的路燈，像是在發獃。
「只有一個原因。」
*****
與政府建立切實的聯繫，是易卜斯為蛇影做的最後一件事。他擅長打江山，但不擅長守江山。蛇影如果想發展下去，光靠政府支持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有自己的來錢道才行。
於是幾個月後，易卜斯把蛇影讓給了精於管理的長子布瑞恩，自己退居幕後。
布瑞恩接替蛇影沒多久，北冰國內戰爆發。一群在戰爭中立下過卓越功績的將領們，因為各自的原因站出來，反對新政府和現任首相。叛亂軍圍攻紐爾，發動政變，聲勢一度十分浩大。
但在蛇影的活躍下，內戰持續了八個月，叛亂軍最後被鎮壓，不得不與新政府媾和。
內戰之後，新政府內缺少優秀軍事人才的弱點被暴露出來。政府要迅速穩定局勢，還要防止叛亂軍殘黨的滲透和破壞，人手是個問題。即使補充上來，能力又是個問題。
布瑞恩趁熱打鐵，與政府協商，表示願意為國家訓練和提供更多軍事人才。這條與易卜斯的建議合到一塊兒，成了蛇影最堅固的靠山。
有了政府支持，布瑞恩不再滿足於軍事方面，他和善於經商的弟弟，同時也是後來的第三代首領奧魯圖·卡頓商量，決定進軍商業領域，獲得更多的資金。
新紀3年，蛇影集團正式成立，最初的經營業務主要有三方面。擺在明面的化妝品和服裝銷售，在里世界提供保鏢和殺手，以及汽車走私。
以商業運作為主，背靠政府，加上日益壯大的私人武裝，蛇影變成了一個有靠山有勢力的幫派組織。接著，布瑞恩創立了「布瑞恩規則」，嚴肅蛇影內部的規章和紀律，並自稱蛇影第二代首領，尊稱易卜斯為第一代首領。
從此，蛇影開始了百年的繁榮，生意越做越大，影響越來越廣，到今天，它的總部所在地阿蘭德爾，已經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國中之國。這裡遵循國家法律，但更要遵循蛇影的規則。
當然，蛇影的發展也並非一帆風順，其歷史上出現過四次較大的內亂。前三次分別是四代首領格里菲爾上任期間，八代首領風音聖華上任期間，以及十一代首領斯科約爾卸任后。
第四次，就發生在利奧去南聯盟以後，蛇影十五代首領波托克上任時。
*****
新紀116年5月21日，利奧出生。那時候正是蛇影最具傳奇色彩的十四代首領，西蒙·卡頓如日中天的時候，也是蛇影的鼎盛時期。
按年齡算，哈利是西蒙的堂弟，堂兄給他安排到阿蘭德爾的某個小公司，當一個經理。按說首領的親戚在小公司里任職，旁人會覺得不可思議，但發生在哈利身上，便不會有違和感。
因為，這是他自己的請求。哈利本身就是個無欲無求的人，這在卡頓家族內屬於稀有物種。他打算平平淡淡度過一生。有了利奧以後，他這種淡泊明志的心態，也傳給了兒子。
但和哈利共事的人都能發現，他有著能夠凝聚人心的獨特人格魅力，善於求同存異，讓意見不同的人能和諧相處，這種本事，即使在蛇影這種地方，也是不多見的。
而上天當然不會讓這樣的人平凡一輩子。
新紀123年，蛇影舉行首領大選。在眾多候選人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兩個人。其一是現任首領西蒙，另一位，則是波托克·福爾斯，蛇影六位副首領之一，掌管蛇影旗下的最大的服裝公司蘇威士，並在本部負責蛇影常規武裝力量的調動。
論戰鬥力，波托克在當時的蛇影里數一數二，他還有一支親衛隊，都是他親手訓練出來的精兵。這些人在各種場合，都稱呼他為「教官」。
他的參選，引來了一些人的不安，其中就有哈利。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他對波托克的感受，狼性是最好的選擇。哈利感覺到，波托克就是一匹狼，激進的，充滿血性的頭狼。他手下的親衛隊，是徹頭徹尾，訓練有素的狼群。
要是他當選首領，估計會把目前西蒙用於穩定蛇影內部的基本方針，全都改掉吧。西蒙一直主張休養生息，積蓄力量，從不考慮擴張影響力。面對來自其他集團和幫派的競爭與排擠，也只採用經濟手段回擊，完全不考慮訴諸武力。
這樣的做法，早就引來了很多激進分子的不滿，波托克可以說是這些人的代表。
一個月的選舉過後，西蒙連任成功，波托克還是棋差一著。但是，他在選舉中收穫的人氣已經證明，蛇影內的激進勢力正在抬頭。他的當選，或許只是時間問題。
那樣，蛇影說不定會歷史重演，重演之前那三次內亂。不過想歸想，這些還沒有變成現實。即使成為現實，也不是哈利這種角色能夠左右的。
惹不起，起碼躲得起吧。於是，哈利打算將剛7歲的利奧送去風林先生那裡。
蛇影首領與風林先生的交情，是從易卜斯那一代就有的。歷代首領上任后，一定要到風林院去一次，拜訪當時的風林先生。有時雙方還會搞些合作。例如風林院的弟子去蛇影任職，可以得到一些通融。來自蛇影的孩子到風林院，也會得到特殊的照顧。
西蒙與風林先生是摯友，憑著這層關係，哈利與風林先生的關係也不錯，老人很愉快地收下了利奧。
結果就是，利奧遠離了組織里的喧囂和紛爭，在一個和平的環境下長大。
而哈利的預想，也成真了。
新紀129年的首領大選，西蒙莫名宣布放棄，然後拒絕了元老會的邀請，帶上妻子瑪琳妲和一雙兒女，遠走高飛。一時間，蛇影如同遭遇了地震，動蕩不安。
沒了西蒙，波托克輕鬆擊敗其他對手，順利當選。從那時起，蛇影的災難就降臨了。
*****
西蒙上任前，蛇影在中安地區（安洲大陸中部）的幾個國家，買通了一些當地石油公司的人員，建立了幾個據點，悄悄做著小規模的石油走私生意。量雖不大，但石油的價格擺在那裡，所以獲利還是可觀的。
可在西蒙上任后不久，中安地區的新興幫派，沙赫恩家族插了一腳。它有著更為安全可靠的運輸渠道，很快就搶了蛇影不少買家。
蛇影和沙赫恩家族的爭奪，由此開始。
最初，西蒙試圖與沙赫恩談判，幾次下來均以破裂告終。蛇影內有不少人建議西蒙武力消滅沙赫恩，但西蒙力排眾議，選擇了退出。
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論走私的隱蔽性，沙赫恩這個土生土長的組織肯定比蛇影有優勢。再說，那麼遠的地方，蛇影鞭長莫及，真要是衝突起來，絕對會吃虧。
但波托克不信這個邪。
他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重建走私渠道，與沙赫恩爭奪利益，此舉當然刺激了沙赫恩，他們向蛇影發出了警告。
波托克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在警告發出后沒多久，派人襲擊了沙赫恩的一個儲油點，兩邊的戰爭宣告爆發。
無論人力財力還是戰鬥力，蛇影都比沙赫恩高出好幾個檔次。但，正如西蒙所想，中安地區是沙赫恩的主場，他們佔盡了地利人和，蛇影遠赴千里之外，沙赫恩則是以逸待勞。
這場戰爭持續了四個月，蛇影被沙赫恩打得暈頭轉向，損失慘重。組織內出現了與沙赫恩講和的聲音，但波托克置若罔聞。
他堅持要把這場戰爭打到底，不顧一切地集中人手和金錢，蛇影在西蒙時代積攢的財富，就這樣不斷流失。
新紀130年初，沙赫恩終於被蛇影徹底殲滅了。但此時的蛇影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管走私石油的事，因為衝突時間太長，早就引來中安地區幾個國家的注意。
本來，石油走私是個秘密的事，如今這麼一鬧，中安幾個石油國家聯合起來清查，把蛇影安插在各國的線人和據點悉數拔除。失去立足點的蛇影在中安根本呆不下去，只能灰溜溜地走人。
石油走私渠道被查，本身不算大事，但蛇影卻為了這種事傷了元氣。反對波托克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連元老會也開始認真考慮重開選舉的事。
面對反對聲，波托克用了他一貫的武力手段，還將原來的親衛隊規模擴大，消滅任何質疑他的聲音。
這樣過了兩年，反對波托克的人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很多人組織起來，要武力清除波托克。兩邊的衝突愈演愈烈。
新紀132年4月，波托克被曾經的親衛隊隊長，他最好的學生，卡萊蒂雅·米爾赫殺死。他一死，蛇影立刻土崩瓦解。
原來，很多人加入反對波托克的隊伍，並不是為了蛇影，而是盤算著在波托剋死后，能趁亂從蛇影脫離，帶走一部分利益。在波托剋死后，蛇影旗下半數公司紛紛向長老會提出要求，想離開蛇影。
*****
那段日子裡，哈利不止一次告訴利奧別回來，自己則和妻子父母四處顛簸，因為他也是反對波托克的人。一家人甚至一度逃離北冰國，直到波托剋死了才返回阿蘭德爾。
可此時的阿蘭德爾，居然呈現出荒廢的跡象，不少蛇影企業沒有多少人上班，到處在罷工，除了總部以外的幾個分部，竟然人去樓空。
混亂之中，元老會無能為力。因為眾所周知，他們很多人都曾投過波托克的票，這導致了眾人對元老會也信不過。眼下必須選出一位有能力的首領，收拾這個局勢。
恰好此時，哈利回到了阿蘭德爾。元老會早就聽說過哈利的能力，他又是卡頓家族的人，於是簡單走了個程序，哈利沒經過選舉就成了首領。
哈利不想卷進麻煩事，但他是卡頓家族的人，眼看家族創下的基業變成這樣，他也不願意坐視不理。
只是，這樣的首領，要如何服眾呢？
論才華和能力，哈利或許比不上那些優秀的前輩，但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下，他的長處——善於溝通融合，能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
哈利從上任第二天起，就不停地遊說那些企圖脫離蛇影的公司和分部。他確信一件事，蛇影不管亂成什麼樣，它的基礎依然還在，假以時日，必定能東山再起。這個時候趁亂單飛，其實是很不明智的。
何況，蛇影與政府有互助關係，這是一道屏障，脫離蛇影意味著失去這道屏障，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哈利用了整整四年，走遍了每家公司，擺出不計前嫌，共謀出路的姿態，不厭其煩地去說以利害。到新紀136年，蛇影終於收回了脫離的公司和分部，重新變成了一個整體。
用「扶大廈於將傾」來評價哈利的功勞，一點都不為過。人們相信，以哈利的能力，蛇影會逐漸找回失去的東西。
然而，就在蛇影恢復元氣，蒸蒸日上的時候，哈利居然在委託中莫名失蹤。
這件事給蛇影帶來的影響，遠不止羅洛夫說得那麼輕巧。首領即便是死了，也不可能半點線索也留不下。哈利失蹤的背後，一定有著更深的緣由。
羅洛夫就是這麼認為的。說得再直接一些，他認為古納維爾德脫不了干係。
蛇影里也有人和羅洛夫持同樣看法，佩恩就曾公開指責古納維爾德，策劃陰謀，讓哈利失蹤。但是，沒人有證據，畢竟，連哈利的行蹤都掌握不到，又怎麼會有證明古納維爾德是幕後黑手的證據呢？
利奧從阿蘭德爾逃走後，徹底放棄了在蛇影的一切權利，連名字也換成了兒時的小名。古納維爾德順利成為十七代首領，這下，即使有人認為是他導演了哈利的失蹤，也沒有用了。
羅洛夫不甘心，他不甘心這樣平白無故失去兒子的音信。哪怕是死亡的噩耗也好，這樣不明不白的結果，老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他發誓要讓古納維爾德付出代價，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把古納維爾德從首領的位子上拉下來。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還得是利奧。
老市長在展覽室里坐了一會兒，便走出去，給自己沏杯茶，端到書房，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
成立特殊分隊的一個目的，是應對一些特別的威脅。另一個目的，就是讓利奧逐漸找到一個領導者的感覺，現在特殊分隊的所有成員，將來都會是他競爭首領之位的部下，這個詞是比較好聽的說法，難聽點就是，棋子。
而這，與利奧的意志無關。不管他願意與否，利用孫子給兒子的事情做一個了斷，是羅洛夫在有成立特殊分隊的想法時，就做好的決定。
想到這，羅洛夫露出一絲苦笑。他曾大言不慚地說服維德坎尊重露娜的決定，讓她留下，自己卻要扭曲利奧的想法。
不過這也沒什麼，畢竟當時是逢場作戲，隨口說說罷了。因為露娜會是個不錯的棋子，嗯，或許如老婆子所說，可能也是個不錯的妻子？
無論怎樣，特殊分隊算是通過了一次又一次考驗，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羅洛夫品著茶，讓香氣驅散腦中的醉意。
「是時候讓他扔掉拐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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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過了一個讓人心情複雜的晚上，第二天，眾人到塔琳妮的實驗室集合，除了利奧。昨晚的事，誰也沒有再提，大家就當沒事發生。
是時候弄點有趣的事情調節一下氣氛了。那個箱子的EXP已經全部釋放，裡面的冰也開始融化。
今天是星期日，羅洛夫和阿克亞沒事，露娜特意竄了班，就為了滿足一下好奇心。
塔琳妮取下接在箱子上的設備，安多拉戴著手套，按著蓋子，輕輕一推，蓋子動了。
他與塔琳妮對視一眼，朝眾人一笑。
「現在，是見證奇迹的時刻！」
故作神秘的語調把露娜逗笑了：「好啦，還以為自己是德爾林嗎？」
「我倒想跟那個世界級魔術師相提並論，可惜沒那個才華，」安多拉攤著手說，「要打開了。」
他繼續用力，將蓋子推開。撐滿整個箱子的冰塊，呈現在眾人眼前。
頓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冰塊裡面，沒有羅洛夫說的寶物，有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
金色的長發，白色的衣裙，緊閉雙目，神態安詳，雙手合在一起，彷彿是在祈禱。她就這樣靜靜地沉睡在這冰棺之中。
簡直是，童話里的睡美人。
冰棺外，眾人驚得都說不出話。
這女孩，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