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莎拉·彼爾德

十幾分鐘前，在酒店和衣而眠的迪米特等來了一直期待的電話聲。他強打精神接起來。

「怎麼樣了？」

電話里是里維拉急促的聲音：「馬上過來，凱倫亞六號大街最南頭，蘇蘇的小店。剛才我們的人看到她在街上晃悠，似乎還有人跟蹤她，就把她騙過去了。」

「甩掉他們了嗎？」

「放心，他們不如我們熟悉地形。」

「能確認是那女人嗎？」

「相貌和外形應該沒錯，就是發色比你說的淡了一些，淺紅色。」

同樣的問題也讓迪米特思考了一下。昨天還是深紅色的頭髮，又變回去了？但他趕時間，這問題來不及細想。

迪米特直奔地下二層，酒店專門為計程車司機準備的區域，他隨便搭上一輛，命令司機以最快速度朝目的地開去。一上車他就扔給司機一千卡瑪，告訴他這是闖紅燈的罰款。

那些追蹤者準是超市的人，必須要快，搶在他們前面接觸莎拉。

不到半個小時，收了錢的計程車司機贏得了勝利，也讓迪米特贏得了時間。迪米特讓車開過飯店三百多米才下車，又在附近幾家廢品收購站之間轉了兩分鐘。確定沒人跟蹤，他走進那家「蘇蘇的小店」。

這是一家比里維拉的店要小一些的飯店，屋裡只有一個客人——迪米特要找的人。

穿著破雨衣的女孩背對著迪米特，坐在飯桌前。桌子上擺著一盤菜，三明治，還有切好的香腸，完全是混搭。女孩餓極了，嘴裡不停地嚼著，偶爾停下來喝口水。

在她身邊，這家的店主，一個20多歲的瘦高男子看著迪米特，指了指客人。迪米特會意地點頭，向門外一指。店主便走到外面，假裝打掃，給迪米特放風。迪米特拉出女孩對面的椅子坐下。

「莎拉·彼爾德？」

女孩吃飯的動作瞬間中止，緩緩抬頭看著迪米特。迪米特看清了她的樣子。一塊塊灰色佔了大半張臉，過肩的淡紅色長發垂下，像窗帘一樣擋在眼前。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從窗帘縫裡看出來，代替塞滿食物的嘴，反問迪米特：你怎麼知道的？

迪米特看出莎拉恢復了神志，還忘記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時間緊迫，必須在超市的人來之前，把該問的話問出來。可莎拉現在是驚弓之鳥，一個陌生人的話，只能嚇到她。好在迪米特手裡有牌可打，那就是老布朗為他提供的便利。他相信對方為了把戲演好，交給自己委託的時候，用的肯定是真實信息，就讓自己也來用用吧。

「你不要害怕，莎拉。我是賞金獵人，哈魯夫·雷蒙·迪米特，受你父親威爾治·彼爾德的委託，帶你回家。」

這話果然有效果，莎拉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爸爸他……找我？」

「是的，他知道你縱火，想讓我趕在警察之前找到你。」

說著，迪米特拿出裝有髮夾碎片的塑料袋。

「這是你的東西吧？」

莎拉慢慢接過來，遲疑著點頭。

迪米特繼續說道：「昨天出事以後，警察已經開始布控了。雖然現在過節，他們的抓捕力度不會太大，但找到你是早晚的事。你的父親委託我把你帶回家，好做其他打算。」

說這些話的時候，迪米特不由得想起了他的父親。他只想到這，就控制住情緒。他不能，也不敢繼續想。也許是這種經歷，讓他的話充滿打動人的力量。莎拉信服了。

「爸爸，媽媽……嗚嗚……」

她趴在桌子上埋頭哭泣。迪米特好言相勸，總算讓莎拉平靜下來。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莎拉，我們得離開這裡。」

「行，我跟你走。」

「剛才我讓店主去準備車了，稍微等一下吧。正好我也想問問你，你這一周到哪去了？店員們說你請假，但你父親卻說你出去玩了。」

莎拉沉默了一陣。這一周，或者說一個月的事，她獨自憋在心裡，本不打算說出去。但迪米特的話讓她心中暖了起來，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不是壞事。

「一個月前，一切都是一個月前。」莎拉喃喃說道。

*****

一個月前，莎拉在庫房清點貨物，無意中看到幾個紙箱擺得有些歪，就去調整位置。也是陰差陽錯，她碰到了暗門的開關，庫房裡響起的隆隆聲把她嚇了一跳。順著聲音，她找到了密室的入口。

好奇的莎拉走進密室，看到裡面排成一排的箱子，以及箱子里的RX6。莎拉沒見過RX6，但她知道，這白色的袋裝粉末不能放在裝洗衣機的箱子里。

沒等她弄清楚，有兩個店員聞聲趕來。發現暗門開著，他們急忙衝進密室，看到了莎拉。莎拉沒慌神，兩個店員慌神了，莎拉不應該出現在這，必須得採取措施。

事實上，莎拉根本不知道RX6是幹什麼用的。如果店員騙她幾句，她肯定會全盤接受，事情也會完美解決。可那兩個小子是徹頭徹尾的冒失鬼，他們衝上來要抓莎拉，莎拉本能地反抗起來。慌亂中，兩個白痴又想到一個更白痴的主意。他們聽說RX6是毒品，不如就用毒品使莎拉上癮，這樣既不用滅口，又能輕鬆控制她。

於是他們給莎拉硬灌下RX6的粉末，效果立竿見影。莎拉在半分鐘內就有了反應，腦中開始發涼，變得清晰、舒服。但相對的，意識似乎遠去了。她手舞足蹈，做出一些自己不能理解也不能控制的動作，四肢逐漸癱軟，站著都有些吃力。

兩個店員趁機按住她往出拽。就在快出去的時候，莎拉下意識地抓下髮夾，但手一軟又丟掉了。

搞定了莎拉，兩個店員馬上把這事報告給老布朗。老布朗扔掉手裡一切的活趕過來，可他來也沒用，不知道如何處理，只得聯繫列維。

列維到場后，簡單問了問情況，做出兩個決定：轉移RX6，殺掉莎拉，然後就走了。老布朗嚇得魂不附體，他從沒殺過人，想都沒想過，更不知道怎麼處理屍體。正在他六神無主時，又接到一個讓他崩潰的電話——K打來的。

K不知怎麼就聽說了這事，命令老布朗不要殺掉莎拉，而是進行監視，定期給葯。老布朗知道K是列維的上司，只得照辦。他又怕列維怪罪，便沒有報告。

就這樣，在K的要求下，老布朗的超市持續為莎拉提供RX6。而莎拉呢？因為擔心吸毒的事暴露，給家裡帶來惡劣影響，也一直閉口不談。

在那之後，莎拉已經切實感覺到，自己的超能人力量正在覺醒，腦中的力量元正在發育，活性EXP跑遍全身。她沒有過力量充斥在肌肉里的感覺，更不知道如何操控這力量。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失控釀成大禍，更害怕父母得知后失望的眼神，便決心隱瞞到底。

但RX6終究是有限界的。三周過後，莎拉的不良反應越來越強烈，幾乎到了要把RX6當飯吃的地步。老布朗只好再給K打報告，K要求把莎拉囚禁起來，老布朗繼續照辦，又派人編了個理由瞞過莎拉的父母和老師。

於是，莎拉被關進超市的另一個密室。期間，K還來超市親自看過她，如同是檢查實驗用的小白鼠一樣。

「你說你見過那個叫K的人？」迪米特問道。

「嗯，四十多歲，絡腮鬍子的大叔，臉上還有道疤。那一周里他來過兩次，而且有一天我聽到了。」

「聽到了什麼？」

「他好像說，剩下的貨準備轉移到別的地方。是今晚，或者明晚十點，總之就是最近幾天。從北郊的物流市場裝車運走。到時候，他也要親自去押貨。」

迪米特知道莎拉不會說謊，但他仍有必要確認信息的真實性。因為這個計劃有可能變更，可能性還很大，特別是在莎拉出逃之後。那樣，自己要不要按這個時間採取行動，就得好好琢磨一下。

當迪米特盤算這些的時候，外面放哨的店主火急火燎跑進屋子。

「有人來了！」

「知道了，你先走。」迪米特說。看店主面露難色，他又補充了一句。

「損失我包賠，快走。」

店主放心一笑，馬上走進后廚，從後門逃走。

「我們也走吧。」迪米特對莎拉說。

「嗯。」

莎拉知道來的人是誰，便聽從迪米特的指示，朝後廚走去。

砰——

一聲從消^音^器中發出的槍聲響過後，莎拉的頭被子彈打穿，身體向前垂了一下，側身倒地，無力地展開。她最後看到的，是拿著手槍的迪米特。

迪米特當然不會帶著莎拉東跑西顛，她只是個情報提供者。把知道的都說了出來，她就是個累贅了。與其讓超市的人抓回去，再生變故，不如就此滅口，一了百了。這也符合自己殺人的第一個原則：工作需要。

他朝莎拉的心臟補了兩發子彈，然後收好槍，邁過莎拉的屍體，從容地離開飯店。

迪米特剛出去不到半分鐘，前門就被一群人砸開，幾個人拿著手槍衝進來，他們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莎拉，圍了上去。

一個人蹲下去，試了試莎拉的鼻息，無奈地搖頭。其他人看到了，都有些慌神。

「這怎麼辦？」

「老大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帶回去吧。」

「這能是誰幹的呢？」

「天知道，總之把該乾的活幹完，然後趕緊撤。」

*****

半個小時后，莎拉的屍體出現在列維的辦公室，以及列維的面前。三發子彈，槍槍致命。會殺她的人，八成是迪米特。至於原因，可能是迪米特覺得她沒用了吧。

可莎拉跟迪米特透露了什麼，這是列維最擔心的，偏偏又是他無法得知的。

列維鬱悶地轉過身，揮揮手，讓部下把屍體處理掉。他低著頭，單手杵在辦公桌上，一動不動似雕像一般。

如今，擺在面前的路有兩條。要麼終止今晚的交易，要麼換個時間地點，但這兩條路他都不喜歡。

終止交易，也不能保證迪米特就此放棄，而且東西留在身邊，更是夜長夢多。換個地點吧，可市區里除了那個物流市場，也沒什麼合適的地方。那就只能安排在深夜，而且還要後半夜。列維不想讓太多人看到貨車穿梭在市區，偏偏現在是假期，這裡天天都是不夜城。

思前想後，列維還是決定換個地方，安全第一。他撥通電話，這個事需要告訴K。

「不用那麼麻煩，保持原樣就行。」K說。

「你瘋了嗎？」列維忍不住咆哮起來。

「我正常著呢，而且別忘了，是你要今晚交貨的，」K輕描淡寫地說著，「而且我們打算借這個機會幹掉他，省著他以後繼續礙事。」

「幹掉迪米特？開什麼玩笑！你作為超能人應該也明白，他是那種一個人就能消滅一個組織的傢伙！你讓我送死嗎？」

「少廢話，你必須到。」

無視列維的抱怨，K發出最後的命令，然後掛斷了電話。

「可惡！」

列維狠狠地把手機摔在桌子上，余怒未消，又一腳踢翻了椅子。K的意思很明顯，讓他們去當誘餌，引迪米特出來。結果不論如何，自己必定難逃一死。可如果違抗命令，他一樣是死。既然如此，不如賭一賭吧。

他拾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布朗，你馬上過來一趟。」

*****

從飯店脫身的迪米特，坐著店主進貨用的小貨車離開，在市區隨便找個地方下車，然後坐計程車返回酒店。他沒去餐廳用餐，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間，叫服務員送一份早餐過來。

「沒問題先生，十分鐘內送到您的房間。」

在等待服務員的工夫，迪米特讓自己斜靠在椅子上休息片刻。可不能躺在床上，睡意會很快襲來，他要儘可能保持清醒，直到晚上。

迪米特掏出一枚精緻的鍍金硬幣，和他跟蹤時用的硬幣一樣。一面是哈魯夫族的菱形太陽族徽，一面是辛迪科斯的頭像。這種名叫太陽結晶的硬幣，是過去人們為了紀念辛迪科斯的功績而鑄造的，曾經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如今，每個哈魯夫聚居地的長老會都有人製作。這種EXP製品除了裝飾外，還有其他功能。

迪米特有十枚硬幣，是離家時母親送給他的。這會兒，他把手裡的硬幣顛了顛，驅散腦中的睡意，好能設想今晚會遇到的種種情況。

他自信對方會準時交易，因為他做了這麼多，尤其是殺死了莎拉，擺出要一追到底的架勢。超市可能知道計劃暴露，但迪米特認為，對方也會借這個機會，反過來伏擊他，以絕後患。

在外行走六年，迪米特早就結下無數梁子。過去不少人都是如此，也不管自己的斤兩，想方設法要除掉他。以迪米特的性格，明知對方有陷阱，他也要硬闖一下，不是冒險，而是他相信自己一定有辦法應付。

迪米特用拇指托起硬幣，彈向空中，在硬幣落到眼前時一把抓住。沒有停頓，沒有猶豫，直接張開手，看到太陽圖案向上的硬幣，安靜地躺在手心裡。他笑了笑，彷彿心裡踏實了許多。這沒有任何科學依據，但他很喜歡用這樣的運氣成分，來增強自信。其實頭像向上也無所謂，那更能激起他的鬥志。

「您的餐點到了，先生。」

「謝謝。」

迪米特打開門，服務員端著盛有燕麥粥，煎蛋卷和培根的餐盤，放在茶几上，畢恭畢敬略一欠身，走出房間。

等他關上門，迪米特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沒動那份早餐。忽然他站起來，抓起茶壺，把整壺水都灑在茶几周圍的地毯上，又拎起椅子往地上一扔，發出響聲，然後馬上躲進洗手間。

響聲發出沒多久，門鎖就被幾發子彈打穿，三個拿著槍的人急急忙忙闖進來，其中就有剛才送餐的服務員。他們以為迪米特吃了那些有毒的食物倒地了，但屋裡空無一人，讓他們不由得愣神。

「人呢？」

「不知道，剛才他的確在屋裡，而且咱們也沒看見他出來啊。」

「小點聲，他肯定還在屋裡，找。」

幾個人正要檢查四周，剛要邁步，腳卻像粘在地上一樣拔不起來。低頭一看，大驚失色。濕漉漉的地毯結了冰，冰面沿著三人的腿快速攀爬，眨眼間就把他們脖子以下的軀體凍得結結實實。三人不停地掙扎，冰塊紋絲不動。驚恐中，他們看到迪米特冷笑著走出來。

「真的服務員被你們殺了吧？真可惜，我昨天見過他們送餐時的標準動作，你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求求，求求您，饒命……我們也是奉命辦事……」

「那就告訴我，你們奉的是誰的命？我知道你們是巴斯特的人，所以別跟我耍花招。」

迪米特說著，手掌從「冰雕」上撫過。另外兩人面面相覷，有點猶豫。那個假服務員倒是活命心切，趕緊從實招來。

「是列維·亞門爾先生。」

「這人是誰？」

「我們巴斯特公司里特別有地位的人，他直接給我們下命令，我們不能不從！這都是實話，求您放過我們！」

列維·亞門爾，迪米特記住了這個名字。想必就是他派人試探自己，追蹤莎拉，今天又來搞暗殺。這麼看，他出現在交易現場的可能性幾乎是100%。

絕不能放過他。

「謝謝你們。」

留下這句話，迪米特把三人扔下，穿好風衣，離開房間。三人抱怨著迪米特的言而無信，又為撿回性命感到慶幸。完全沒注意到，包裹著他們的冰塊已經開始發光。

走到電梯口的迪米特按下電梯按鈕，在電梯上來前，一彈響指，他住的房間便發出低音炮一樣的悶響。

要做的事都明確了，接下來嘛，就在交易時間到來前，去里維拉的店裡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