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縣城
牛月紅來到了喧鬧繁華的金山縣城,進入縣廣播站工作。
金山縣城雖然地處偏遠,人口也不多,但是卻擁有連片的樓房、商品琳琅滿目的百貨大樓、高大氣派的電影院和穿著時尚的城裡人。
牛月紅用了一個小時走遍了縣城的大街小巷,幸福地享受著城裡人的感覺。她美滋滋地望著街邊樓房的窗戶,想象著哪一間寬敞的房子是自己的美居。
逛完了街道,她開始計劃今後的工作。
傳說中的那幾個啞嗓子女廣播員都已經先後安排到其它工作崗位上了。廣播站里只剩下老站長馮抗戰一個人,顯得空曠寂靜、死氣沉沉。
牛月紅的到來像一道絢麗的彩霞,給廣播站帶來了勃勃的生機。
她麻利地清除犄角旮旯的垃圾,把窗戶玻璃擦得明亮透徹,還一溜煙跑到百貨大樓買了一塊潔白的布巾,拿回來苫蓋在擴音器上,既防塵又美觀。
她又把辦公室里窗台上擺放的花草整理了一番,單單把一盆開花正旺的月月紅偷偷地放在了樓道頂頭的窗台上,不願意每天面對著它。
牛月紅找來基本《大眾電影》雜誌,把雜誌上劉曉慶、陳沖、張瑜、斯琴高娃等當紅明星的照片剪下來,貼在辦公室光禿禿的牆上。
廣播站頓時煥然一新,有了活力和人氣。
馮站長讚許地看著忙碌的牛月紅,好像自己也煥發了青春,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當天晚上,牛月紅坐在辦公桌前,給大哥牛新國寫了一封信,告訴他自己已經調動了工作和猜測可能是趙青松幫忙的想法。
第二天上午,馮站長外出開會,留下牛月紅一個人在廣播站整理當天要播發的稿件。
突然,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停在了她身邊。
牛月紅警覺地抬起頭來,猛然看見一個40來歲的小個子男人正笑眯眯地盯著自己。他就是傳說中的猥瑣男宣傳科的馬文才科長。
牛月紅努力地掩飾住內心極度的厭惡,板著臉平靜地問道:「馬科長,你有什麼事嗎?」
馬科長左手右手各拿著一隻蘋果,嘿嘿乾笑兩聲,詭異地問道說:「別人從鄉下給我帶來一袋蘋果。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酸的?」
牛月紅依舊平靜地說:「謝謝你。我不亂吃東西。我要保護嗓子呢。」
馬科長還是一臉堆笑地說道:「瞧我這點記性!忘記告訴你了,我夫人,就是你孫阿姨,是縣人民醫院的專家,最擅長耳鼻喉科。明天我讓她給你開些滋潤嗓子的中藥。」
「不要!我才不要呢!」牛月紅想起了趙青松講過的女廣播員嗓子變啞的故事來,腦袋像撥浪鼓一樣直搖晃,「我不需要中藥。我只喝白開水。」
「馬科長,你不去工作,又跑來搞什麼名堂?」馮站長站在門口,怒氣沖沖地瞪著眼睛,不客氣地質問馬科長。
「你看你,怎麼說話的?什麼叫搞名堂?我這個人從來不搞名堂……」馬科長把兩隻蘋果放在牛月紅的辦公桌上,嘴裡自言自語絮絮叨叨地走了。
馮站長善意地提醒牛月紅:「小牛啊,你剛來,還不了解這裡的情況。以後少和他來往,懂嗎?」
牛月紅故作天真地問道:「馮站長,為什麼呢?」
馮站長壓低嗓門小聲地說:「這幾年,小李、小孟、小張的嗓子一個接一個壞了。我琢磨著他給她們的中藥有問題。」
牛月紅不解地問道:「聽別人說,馬科長對小李她們挺好的。他怎麼可能害她們呢?」
馮站長回頭望了一眼門口,然後繼續說道:「你想一想,他一天到晚粘著小姑娘,他那個當醫生的老婆能高興嗎?」
牛月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像躲避瘟疫一樣小心地用報紙把那兩隻蘋果卷了起來,飛速地丟進角落裡的垃圾筐里。
過了兩天,趁馮站長外出辦事,馬科長真的拿來一包胖大海,熱心地教牛月紅如何泡製胖大海。
馬科長給她胖大海的時候,把那雙胖嘟嘟的肉手有意壓在了牛月紅的手背上。
牛月紅的心裡厭惡至極,但是一想到自己初來乍到不能隨便得罪人,為了儘快打發走馬科長,只好強壓住心頭的怒火收下胖大海,借口要開始播音了,連扶帶搡地把馬科長送出了辦公室。
攆走了馬科長之後,牛月紅轉頭把那包胖大海包進報紙里,憤恨地丟進了垃圾筐。
牛月紅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給任何人。她只想息事寧人,一心做好自己的廣播員。
這一天,牛月紅收到一封來自部隊的信。起初她以為是牛新國寄來的,再多看一眼發現信封上的鋼筆字雋秀漂亮,不像牛新國五碼六道、龍飛鳳舞的字體。
會是誰呢?牛月紅好奇地急忙拆開了信封。
一行秀氣的鋼筆字展現在眼前:
小紅,你好!
聽新國說你已經到縣廣播站工作了,而且很喜歡現在的工作。我真為你高興!我能幫助到你,是因為你很聰明,也很優秀,否則我也幫不上忙的。
機關裡面人多事雜。你要保護好自己。如果有什麼困難,你可以找我父母。他們很熱心的,也會喜歡你的。
我們馬上就要開始長途拉練了。我要努力鍛煉自己,做一個堅強的軍人。
希望能收到你的回信。
祝你一切順利!
青松
1983年9月18日
不知道趙青松是有意為之還是恰好碰巧,寫信的日子正好是牛月紅19歲生日的那一天。
趙青松的來信是我最好的生日禮物!難道是老天在冥冥之中用一根紅線拴住了趙青松和我嗎?牛月紅一遍又一遍地讀著趙青松的來信,心裡頭暖意融融,盪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第二天,縣委書記趙光明突然來到了廣播站。
馮站長以為廣播出了什麼差錯,嚇得話都說不利索:「趙……書記,我們……沒……沒惹……麻煩吧?」
趙書記和氣地笑了起來:「老馮啊,你們幹得很好嘛。我不是來給你找麻煩的。我來看看新來的小牛同志。」
牛月紅在那邊已經早早地站了起來。自小養成的敢於表現、敢說話、不怵場的個性這個時候發揮出了優勢。她對著趙書記先是莞爾一笑,接著溫和地打招呼:「趙書記好。」
趙書記端詳著牛月紅,和藹地問道:「工作還適應嗎?喜不喜歡這裡啊?」
牛月紅連連點頭:「喜歡。特別喜歡。」
趙書記滿意地對馮站長說:「小牛是我兒子戰友的妹妹,就像是我的女兒一樣。老馮,你可要嚴格要求小牛啊。」
不等忐忑不安的馮站長回答,趙書記接著說道,「陳秀芳安排我們家裡今天晚上包餃子吃。老馮,下班以後你帶上小牛到家裡來吃餃子。」
馮站長受寵若驚,趕緊答應下來。
初次見面,牛月紅給趙書記和妻子陳秀芳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端莊清秀的小姑娘雖然略顯生澀,但是敢說話、挺潑辣,看起來也精明能幹,是一塊需要雕琢的好料。
「我們的兒子還是有點眼光的嘛!」
趙書記滿意地對妻子陳秀芳說道。
牛月紅和趙書記兒子談戀愛的消息不脛而走。
有了縣委書記趙光明這頂保護傘,牛月紅在縣城裡一下子有了安全感。
馬科長率先垂範,對牛月紅的態度是畢恭畢敬,偶爾碰到了也是和她談論幾句新聞廣播的業務,既沒有什麼過分的言行,也沒有再給牛月紅帶來所謂滋潤嗓子的中藥。
周圍的人自然對牛月紅刮目相看,說話的語氣、臉上的表情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即便有個別人的心中暗生嫉妒卻也無可奈何,因為牛月紅的工作十分努力,沒有出現過什麼大的差錯,因此也找不到編排她的借口。
牛月紅也不再躲避別人的目光了,漸漸地開始和機關里的工作人員簡短地聊聊天,說說有趣的事情,言談舉止時不時地流露出一絲優越感來。
在人們又羨慕又嫉妒的眼神里,牛月紅享受到了莫大的滿足和幸福:我牛月紅從灰姑娘變成了白雪公主,從不起眼的小麻雀變成了金鳳凰,終於也有星光燦爛的時候啊。
牛月紅的嗓音始終清脆響亮,當然也不必去找馬科長的醫生老婆看病了。
牛月紅的生活和工作簡單、快樂又有規律。除了播音、開會、吃飯、睡覺,就是給她的「三個火槍手」牛新國、牛新疆和趙青松寫信。
她和趙青松的通信越來越頻繁,談論的話題也越來越多了。遙遠的距離反而使兩個年輕人的感情更加熱烈。牛月紅看重的是趙青松的憨厚、樸實和不同凡響的家庭背景。趙青松看重的是牛月紅敢說敢做、雷厲風行、聰明潑辣的性格。
與以前公社廣播站相比較,牛月紅對自己的現狀感到十分滿意。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地感到滿足。
馬科長不再來糾纏牛月紅了,但是沒有清靜幾天,又有一個人迷戀上她了。
縣城邊上紅旗公社的宣傳幹事馬曉明是一名愛好文學的青年,喜歡寫作,特別是熱情洋溢的詩歌,經常給縣廣播站投稿。他發現自己的作品通過牛月紅的廣播,藝術效果增加了許多,漸漸地對牛月紅產生了幾分愛慕。
起初,馬曉明每次到廣播站送稿子的時候總會給牛月紅帶上一束田野里生長的野花:「小牛,喜歡嗎?這是野紫丁香,雖然花朵非常細小,很不起眼,但是香味沁人,能感化人的心靈。」
牛月紅對馬曉明的用意也沒有多想,高興地說了聲「謝謝」后,趕緊找了一個空啤酒瓶洗刷乾淨,再灌上清水把野花插在瓶子里,沒有事情的時候欣賞一下。
後來,馬曉明在送野花的時候又捎帶了一些西紅柿、黃瓜、辣子等新鮮蔬菜:「小牛,你嘗一嘗我們公社的新品種,味道美極了。」
牛月紅對馬曉明十分感激,每次拿到蔬菜后都爭著要給他付錢:「謝謝你了。多少錢?」
馬曉明笑著說道:「怎麼能要你的錢呢?專門送給你的,請你品嘗一下肥沃的大地奉獻給人類的美味佳肴。」
牛月紅聽了馬上急了:「那怎麼行?花是野生的,也就算了。菜可是人種的,我不能白拿!」
馬曉明騎著自行車走遠了,隨風飄來了他歡樂、滿足的笑聲:「你給我的作品錦上添花、畫龍點睛,給多少錢也補不上啊。」
牛月紅手裡捧著新鮮的蔬菜,站在夕陽照耀的大樓前,身披萬道霞光,幸福地笑了。
直到有一天馬曉明送給她一本精緻的筆記本,牛月紅才恍然大悟。筆記本里寫滿了馬曉明對牛月紅不吝讚美的詩歌,其中有一些是熾熱、直白的情詩。
牛月紅的心裡不解地想著,全縣的人都知道我是縣委書記未來的兒媳婦,他馬曉明怎麼敢這麼大膽地挑戰呢?不行,我得讓他死了這份心。
牛月紅逮住一個機會,直接告訴馬曉明道:「小馬,我有對象了,是趙書記的兒子。」
馬曉明坦然地說道:「我早就知道了。」
牛月紅警覺地盯著他問道:「知道?那你為什麼還……」
馬曉明不以為然地說道:「你們又沒有結婚。即便是結了婚,也有再愛的權利。我可以和趙書記的兒子公平競爭。」
牛月紅哭笑不得:「小馬,你死了這份心吧。我真的不愛你。」
馬曉明每個周末依然我故地給牛月紅送來野花、蔬菜和情詩,邀請她去看電影,邀請她去河邊散步,苦苦地追求著牛月紅。
牛月紅對馬曉明的糾纏感到十分煩惱,索性把他送來的所有東西全部都退了回去,還把這件事寫信告訴了趙青松。
趙青松得知這個消息后心急如焚,很快從部隊請假趕了回來。
這是是他們兩個人確定戀愛關係之後的第一次見面。趙青松還拿捏不準在牛月紅的面前該如何表現。
牛月紅反而十分大方,一頭撲進趙青松的懷裡,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鹿。
趙青松溫和地安慰她道:「小紅,別緊張,我會把事情處理好的。」
牛月紅「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用小拳頭錘了一下趙青松的胸膛,驕傲地說道:「放心吧,我才不害怕他呢!咱們有一年多沒有見面了吧?我就是想看看你。」
趙青松疼愛地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柔和地說道:「調皮鬼,我不是給你寄了好多照片嗎?」
牛月紅調皮地笑道:「我要看的是活人。」
一周之後,趙青松戀戀不捨地告別了牛月紅,返回了部隊。
馬曉明很快失去了宣傳幹事的工作,當了一名機械維修廠的倉庫保管員,整天與機器零件打交道,沒有機會與牛月紅見面了。他有好幾次跑到廣播站來,都被牛月紅吃了閉門羹。
有人嘲笑馬曉明道:「馬曉明,俗話說得好,牛頭不對馬嘴,風馬牛不相及。你在鏡子里把自己看清楚了。」
馬曉明惱怒地喝道:「你是啥東西?會不會說人話?」
他久而久之也覺得自己追求牛月紅無趣無味,最後找了一個教語文老師結婚成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