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釋懷
後來韓熙載裝乖賣巧,死皮賴臉地纏著徐弦,一個勁地跟他解釋那天是他喝醉了,豬油蒙了心,讓徐弦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徐弦還是沒理他,他想起自己還在拜師學藝的時候,同門有一個老師傅曾教導他們,人人都可以平等地活在這個世上,呼吸一樣的空氣,吃一樣的大米,所以他們要互幫互助、互相尊重。
徐弦信了,他以為老師說的有道理,可如今他所經歷的一切都無時不刻地在告訴他,你到底有多麼天真。
他們是不可能平等的,不一樣的壞境養出來的人,思考的角度、處理問題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就像有的人要出人頭地,必須費盡千辛萬苦考取功名,有的人卻僅憑先天的優勢,破點財就能買到成功。有的人為一粟米一簞食憂心忡忡,有的人卻可以隨手一擲千金,消耗了有的人花了一輩子的心血都積累不到的財富。
這就是差距。韓熙載於他也是一樣的。
韓熙載並非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熱情洋溢,他是笑面迎人,內里冷漠,他們明明生在同一個世界,中間卻像隔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原來自己對他的在乎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么?徐弦想,再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他和自己不一樣,既然如此還是早早地撇開關係才好。
徐弦開始沒日沒夜地作畫,他要賣畫賺夠錢,把贖身的錢和後來韓熙載給他的錢全都還給他,徐弦不但要撇開他,還要撇得乾乾淨淨。
等無債一身輕的時候,他就可以離開這個對他來說、印象糟糕透頂的地方。
所以才有了後來韓熙載求常夢錫幫忙買畫的情況。因為徐弦一見到他,從前還會刻意岔開道走,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變了,好像氣已經完全消了,對他還是跟平常無異。韓熙載一開始還很高興,以為自己總算把人哄好了。
直到後來徐弦說要把錢還給他,他終於意識到麻煩大了。徐弦這次是真的對自己失望了,他要跟自己撇清關係、可能要永遠地離開自己了,生氣是因為把你放在了心上,無所謂了那就是緣分盡了、你好自為之的意思。
韓熙載終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一面不想讓徐弦湊夠錢,另一面卻又捨不得他那麼幸苦。韓熙載從前不願去想自己對徐弦是什麼心態,他仗著「兩人不可逾越的差距」,毫無後顧之憂地相處,肆意妄為地「深交」,因為他覺得反正兩人走不到一起,他對自己的冷漠絕情有信心,他就是這樣的人。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所以這次韓熙載栽了。
常夢錫聽完,當時只給了他兩個字:活該。
常夢錫見他確實滿心歉意,他和韓熙載深交這麼多年,深知韓熙載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典型,從沒見過他對誰這般上心。
常夢錫看他這副小心翼翼、又不敢輕舉妄動的模樣著實可憐,就告訴他自己已經跟徐弦約好,可以去他家裡取畫,到時候就讓韓熙載替他去,至於接下來用什麼法子挽留徐弦,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韓熙載聽常夢錫還留了這麼一手,頓時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徐弦本來就只是一時的憤怒,後來也想通了,他實在沒有立場責怪韓熙載,他幫了自己這麼么多,自己卻什麼也沒能為韓熙載做,本來就是徐弦欠他。韓熙載有自己的愛好,有自己的生活,他有什麼資格去干涉。
這次的事讓徐弦看清了一些事情,也讓他比從前更成熟冷靜。所以當他發現來取畫的人不是常夢錫而是韓熙載時,就知道自己又被這個人恩惠了。他的心裡不舒服,因為這種單方面的施惠讓他的心裡不平衡。
韓熙載總算開了竅,總算知道徐弦是為了什麼生氣,總算收斂了一身的風流,他對徐弦一臉正色道:「我從前獨愛驕縱享樂,無所事事,而現在我也依舊風流成性,喜歡花天酒地,這是打娘胎就帶出來的毛病,我心智羸弱,所以不但不知克制,反而愈演愈烈。我亦結交風月之人無數,卻憑的不是志同道合的真心。我還喜新厭舊,為人冷漠狠心,實在不是個值得深交的人。我會幫你更不是因為善心,而是因為你身上有我佩服的本領,坦白講,就是因為你有價值,所以我才願意花心思在你身上,而以上種種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放蕩是真,絕情冷漠是真,利用你是真,但是徐弦,我在乎你亦是真。正如你的世界我不懂,我的世界你也從未深入,人活在世,多的是無奈,從前我帶著面具示人,如今我可以為你卸下偽裝,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罷,自有時間來證明。從今往後,你徐弦於我韓叔言便是一輩子的深交,我的世界任你踏足,那時你的世界,可能接納一個叫韓叔言的人?」
韓熙載一股腦說了許多話,徐弦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不要求你能立刻接受,對我冰釋前嫌,我之所以纏著你,是因為你跟你那些人不一樣,我尊重你,重視你,關心你,所以我才會幫你,從前是利用,如今是真心。」
「再說明白點,徐弦,天下畫師無數,我韓叔言就獨獨稀罕你,我們再從頭來過可好?」
毫無疑問韓熙載的話打動了徐弦,徐弦最後只道:「那也是我所希望的。」
——
常夢錫總是不在府上,是因為他去了相府。下人告訴韓熙載,說大人已經在相府住了好一陣了。韓熙載一臉的不敢置信。
別說是韓熙載不信,就是常夢錫自己也沒想到,他和馮嚴巳還有同居一個屋檐下、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時候。
馮嚴巳這些天過得心滿意足,精神好著呢,常夢錫沒好意思說「既然你快痊癒了我就先走了這種話」,他天天代勞處理文書,有重要的的事才會報給馮嚴巳。但馮嚴巳的好日子也持續不長了,因為常夢錫除了處理他的事,還有自己的事要做,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後來堆積的公務越來越多,常夢錫漸漸地就抽不開身了,自然能陪著馮嚴巳的時間就少了,有時候馮嚴巳整天都見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