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轉變
韓熙載幫徐弦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天色將晚再不走就天黑了。兩人並排而歸,韓熙載突然道:「徐弦,你還沒跟我說過你家裡人的事呢。」
徐弦疑惑地轉頭看他,韓熙載嘴角微勾,他目光溫柔,「我記得你從前跟我說,你有個叫高良的先生在成州堂教你手藝,我只是好奇的很。你不方便說我就不問了,別放在心上。」
那日蕭儼來找韓熙載,又告訴他那些事,是想他能出手想幫。
民間拐賣之風盛行,還牽連到了朝中重臣,這件事不太好辦,李璟信任馮嚴巳,貿然告發他們篡改遺詔,說不定還會被他們反咬一口,到時候誰都抽不開身。
被拐賣的受害人大多都是婦孺幼童,身陷險境自身難保,敢站出來揭發檢舉的人不多,就那些已經被記載的名字,還是後來蕭儼暗中找人聯繫的。
那些都是第一手資料,勢必要當成絕密來保護,參與的人要慎重選擇,不能是朝中依附「宋黨」的官員,這點就尤為難辦。所以只能像外界尋求幫助,但外界找的人大多都是門外漢,他們無權無勢人力有限,經驗為零,很多時候都難免會弄巧成拙。
馮嚴魯留守劍州不足為懼,但金陵里還有個馮嚴巳守著,他們不能打草驚神。
蕭儼必須儘快在私下裡探查還有沒有其他受害者,金陵是他能關照的最大的範圍,其他地方他也鞭長莫及。
但是如果能在金陵將販賣人口者一塊揪出來,人贓並獲鐵證如山,又有萬人請願,李璟就不得不重視起來,重新修改律法,這樣其他州區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韓熙載混跡風月之地眾所周知,這些地方魚龍混雜,耳目繁多,自然消息也不會少。
最重要的是,大多被拐賣的婦孺幾乎都被送進了這些地方,韓熙載在這裡得心應手,他又是朝中大臣,權力在手何愁辦不了事。
如此說來,韓熙載確實是最佳人選。
當時韓熙載就似笑非笑,「還是蕭大人想的周到。」
蕭儼的尷尬無所遁形,他們好不容易來往一次,竟是因為自己有事請他幫忙,不但如此,還是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原因,蕭儼有些過意不去。
他賠禮道:「這,本官也是迫不得已,並沒有任何鄙夷大人的意思,大人別誤會。」
韓熙載說:「哪裡,蕭大人為國為民,叔言一直欽佩不已,只是此事怕是要讓大人失望了,叔言前不久才答應一人此生再不入風月之地,我不想對他背信棄義,蕭大人的忙叔言愛莫能助,得罪了。」
蕭儼慌忙道:「事急從權,大人三思啊,大人為何不將原因跟此人解釋清楚,事出有因,此人若是了解,定不會怪罪大人背守承諾的。」
徐弦肯定不會怪罪,這還用問嗎,韓熙載想。以徐弦的為人,他不但不會怪罪,還會攆著他去。
可問題是,這忙一幫,他的清靜日子也就到頭了,以後可就有的他忙了。
要是在以往,韓熙載不會做過多考慮,他無所事事不招人待見也好,鋒芒畢露被人覬覦也好,他隨機應變,走一步看一步,沒什麼好糾結的。
但現在多了個徐弦,他心裡有了牽挂就什麼都變了,也開始三思而後行,盡量考慮的周全些,以免招來無妄之災。徐弦遲早有一日會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他希望是自己親口告訴他,而不是通過旁人的口來轉述。
韓熙載考慮良久,才回蕭儼:「叔言也知大人所言甚是有理,但叔言也有許多不得已之處,還望大人見諒……」
話還沒說完,他似想到了什麼,嘆了口氣,突然又轉口道:「大人不介意叔言考慮幾日吧。」
蕭儼見他一時間轉了幾個態度,心裡跟跟著七上八下,最後韓熙載鬆了口,蕭儼高興還來不及,他忙道:「當然不介意,那本官就先回府等大人的好消息了。」
韓熙載不想趟渾水,他想拒絕,他自認為不是個良善之輩,查清拐賣之事也不是他的分內之事,他沒有多餘的善心能分給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韓熙載能分辨是非,會像普通人一樣逞一時之怒譴責背德惡人,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因此將大把精力都投入在將這些惡人們都繩之於法的工作上。他生性涼薄,不會愧疚,更不會因此宿夜難安。
他最終改口放軟了態度,也只是因為他突然聯想到有類似經歷的徐弦,所以他生了不忍。
韓熙載從往事中拉回神來,看向身邊的徐弦,徐弦異常沉默,他半張臉都沉浸在陰影里,安靜的就像身邊沒有這麼個人。韓熙載用空餘的手從身後伸過去把他往自己這邊撈,徐弦已經習慣了,他下意識地就往韓熙載身邊靠。
韓熙載以為又是一路無言地回去,沒想到徐弦說話了,聲音徐徐低喃,夾帶著一股子孤獨的味道,「我家原本在信州,那邊有個偏僻的小鎮叫康寧,我就住在那。但是小時候家裡窮,父母養不活我,就在我四歲那年拜託先生把我收下。先生慈悲,對我很好,那裡除了我還有很多跟我情況類似的孩子,大家都是先生的學生。後來我想念家人,好不容易拜別先生學成歸來,父母卻都不見了。據留在那的人說,小鎮發生過一次嚴重的水患,很對人都罹難了,倖存的人都避之而不及,就陸續離開了,剩下的人寥寥無幾。所以他們說我的父母可能走了,也可能早就不在了,我不知道,所以我漫無目的地一直找,順著好心人指路,才一路到了金陵。可我現在仍然毫無他們的任何消息。我想,可能是真的都不在了吧。」
韓熙載心裡酸澀,他啞口:「信州,信州離金陵相去甚遠,你無依無靠,想必也是身無長物,竟是一路靠賣畫才走到這的么,」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是啊,」徐弦回想當初,「後來稀里糊塗地就被騙進了……那種地方,再後來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韓熙載停住腳步,徐弦有些心不在焉,走了幾步才發現韓熙載沒跟上。他駐足回首,只見韓熙載在夕陽下笑容明麗,身後的萬丈霞光都不如他飄渺旖旎,流動的往來行人,振翅高飛的雁群,天邊的隱隱鐘鳴,全都隔絕遠去。徐弦心生波瀾,險些以為自己置身在夢裡。
時光靜謐,韓熙載眉眼柔和,溫柔地看他,「你跟我說了這麼多,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的事?」他循循善誘,「你不好奇嗎?」
「我問你就會說?」
韓熙載不是普通百姓,徐弦一早就知道,但更具體的他並不清楚。
「就怕你不問呢,」韓熙載笑,隨即又認真道:「你若想知道,我必將全盤托出,毫無保留。」
這是徐弦第一次認真審視韓熙載,他突然什麼也不好奇了,身邊有這個人一直陪伴,他已經心滿意足,是是非非就隨他去吧。
徐弦解顏微笑,少年溫暖如春,「我在乎的是你這個人,其他的我並不在意,不過你若想說,我也洗耳恭聽。」
你知曉我的歡愉,我的悲哀,我的憤怒,我的孤獨,此後有你與我同享餘生歲月,我再不是孤身一人,這便足夠。
韓熙載的眼裡霞光滿映,耀眼的光芒刺的徐弦不敢對眼,最後他問:「既然如此,你來與我同住可好?」
徐弦看花了眼,他喃喃:「好」。